第106章 皇后的菜园子
“青鸾拜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坤宁宫旁一处瓜果飘香的庭院里，林青鸾不卑不亢，举止落落大方的向武璋后行礼问安。她一如初见武璋后那般，目光仍旧澄澈，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看上去天真无邪，质朴清纯。
一身粗布麻衣，身上唯有金玉环佩妆点的武璋后，头发用发巾挽起包裹，赤脚在地里亲自拔着杂草。若非周围侍候的一众宫女环绕，林青鸾还真有可能将她错认为那田间地头的农妇。
“鸾丫头来了？”
武璋后听闻林青鸾请安的声音，抬起头，面带温和笑意，像是个亲切的长辈一般。她就像是一般农妇一般，拍打了手上的泥土，出了那块地，被宫女们侍候着净手净足后，坐到了石桌前。
这个院子林青鸾上一世就知道，是武璋后亲自种植瓜果蔬菜的院子，就在坤宁宫西角。武璋帝每日到坤宁宫所进蔬果，有一小部分便是出于此处。
见林青鸾盯着那片种着蔬果的菜地，武璋后呷了一口茶笑道：
“鸾丫头瞧着本后这菜园子捯饬的，比你祖母康安斋后院的那块地如何？”
武璋后在坤宁宫西角院子里辟一菜地，时常种菜以作消遣。更为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日日都要下地做做农活。这件事情刚开始还引起各府夫人纷纷效仿，在府中后院开辟土地种菜种粮，以示勤俭。不过当真坚持下来的，也不过只卫勇侯府霍老夫人一人。
林青鸾微微偏头看了一下，笑道：
“娘娘这菜园子收拾的倒是利索，想必总是来地里收拾，才会如此。但是娘娘种的菜有些良莠不齐，想必是地间肥力不足缘故。若嫌弃那五谷轮回之物腌臜，可以陈年塘泥或草木灰代替。薄施田间，更有助于菜叶肥大宽裕。”
坤宁宫的菜园子里自然不可能用那腌臜之物施肥，不然皇后殿宇内臭气熏天，可还像话？
听闻林青鸾对种地施肥还颇有见解，武璋后倒是没有料到这点。
“鸾丫头年纪不大，懂得倒是颇多。”
林青鸾淡笑：“娘娘谬赞，不过是林家祖上乃是耕读之家，祖母早年随祖父耕作学了些皮毛，往日除修佛法外，便是最喜这田间地头。
每每劳作一番，便能忆起往昔与祖父教习大伯父耕作时的趣事。作以缅怀故人，也省得忘了旧时初心。
青鸾常伴祖母左右，自是略懂此祖辈传下技艺。虽年尚少，但除草种菜还是拿得出手的。”
武璋后在宫中开辟菜园子，但她本是世家出身，实际上并不擅长农务，所以种菜并不得法。这菜园子土壤经这十多年种菜，肥力已经不足。但她或是忌惮“农家肥”腌臜，并不知还有其他为土地增肥的方法。
而卫勇侯府林家则是正儿八经的农耕之家出身，书读得，武习得，田间地头活儿也干得！纵使身处荣华富贵，也未忘初心，更不敢“有负皇恩”！
武璋后兴味道：“鸾丫头还会种菜？那便帮本后打理下菜园，可好？”
林青鸾毫不迟疑，福了福身子，当即便卷起裤腿和衣袖，走到地头前褪去了鞋袜赤脚入地。
她一手挎篮，一手不时左右清理着地间杂草。脚下每一步都踏得极为仔细，未伤半分菜苗。或有那种的比较密集菜苗，她便为其间苗留足生长空间。手法相当纯熟，像是做惯了一般。
地间身着细棉女使服的林青鸾，倒是比一身粗布麻衣的武璋后更是有模有样。
武璋后撇着茶沫儿，唇角笑意不减，但目光却深邃了许多。
林青鸾手下不停，却是用余光打量着武璋后的一举一动。
刚才的话自然是半真半假的，她这一手农活可不是霍老夫人教的，上辈子她被李氏设计从府中撵到庄子上，可不是去养尊处优的。在庄子里，她可是没少干农活儿的。
后来当了皇子妃，因为一直不得武璋帝原谅，她便是因为清理了武璋后故去后便一直未曾有人打理的这片菜园，才使得武璋帝不那么针锋相对。虽也是未曾给过好脸，但终究不会因她而累及杨烨了。
这片菜园，她直到被杨烨屠宫前，都还在打理，熟悉的紧。那些日日夜夜争斗的日子里，这里，俨然成为她心中一种寄托。
约莫半个时辰，日头开始毒辣了，武璋后这才唤了她。
“鸾丫头，过来歇会儿，陪本后聊聊天。”
林青鸾这才挺起有些刺痛的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挺直了腰板。
净手净足后重新穿好了鞋袜，再次净手后，林青鸾坐到了武璋后身旁的椅子上。
虽然口干的厉害，但是林青鸾仍是谨守礼仪，不急不许的谢过武璋后赐茶，而后捧起茶盏，小口啜饮那热茶。
纵使茶水滚烫，她依旧面不改色，没有失了方寸。
“鸾丫头，你倒是个精巧能干的。本后记得初次见你时，你聪慧灵巧甚是可爱，那时本后也颇为喜欢你，恨不能将你带回宫养在身边。”
武璋后放下手中的茶盏，把玩着腕间的碧玺檀香珠串。林青鸾一眼便认出，那正是自己那串，因着作为“证物”，宫正司尚未归还。见此时它出现在武璋后手上，心下了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当时鸾儿尚且年幼，不懂事，幸得陛下和娘娘宽容，不怪罪鸾儿失礼，还施恩鸾儿，实现了鸾儿心愿。青鸾铭感五内，不敢忘却天恩浩荡。”
话说得好听，却不走心。
自称“鸾儿”显亲昵，但自称“青鸾”却是表达她铭记身份。
“鸾丫头这几年，可曾埋怨过本后？”
“青鸾不敢！”
武璋后笑着摇头：“没说实话，当真长大了便懂得审时度势，不愿说真心话了。”
林青鸾抬眼看向武璋后，见她一脸慈爱中透出些许怅然，笑道：
“青鸾字字出于真心，还请娘娘明鉴。”
武璋后叹了一口气：“罢了，真心假意，你我心下自知。但纵使你内中怨怼也好，本后也不介意，天家无真情，想必你应当明白。”
林青鸾啖笑不语，并不接话。
“鸾丫头，自你父早殇后，你钻研医药，甚至拐了咱们太医院的御医到你们府上当个府医，本后与陛下都知道。
你天生早慧，懂得隐忍，见机借力，擅于布局，步步为营。却是令陛下和我不放心啊！”
这看似武璋后与林青鸾掏心窝子的话，却处处是陷阱，林青鸾自是不会应下。
“你太过出众，性子不如幼时知收敛了，这并非是好事。你越出色，便越是让本后和陛下难以心安，你明白吗？
如果你未曾接近雁北，或许……”
之前武璋后所言，林青鸾都未曾接话，但是提及了杨溯，她却抬起了头笑眯眯的看向了武璋后：
“娘娘，没有那个如果。”
武璋后窒了窒，这两个孩子当真如出一辙，竟是都认定了彼此吗？
“那么为了雁北，你能甘于侧妃的位份吗？”
这便是将话说在了明处。
林青鸾却是不像面对杨溯时那般随意，总是将嫡庶流于唇间。她自是不甘，但她不甘就有用吗？
“陛下和娘娘不早已为青鸾定下了未来位份吗？大乾律，庶不擢嫡，青鸾岂敢忤逆圣意？”
武璋后试图从林青鸾的眼中探索出她的野心，但是却只看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澄澈清冽，看得到倔强不屈，却看不到一丝野心和欲望。
“你是个好孩子，但愿本后没有看错你。”
“青鸾谢娘娘夸赞。”
俯首谢恩，林青鸾眼中暗茫一闪即逝。
“鸾丫头，你对医草颇有见解，宫中太医院中汇集天下名医，让你在司药司历练，你可懂？”
“青鸾明白陛下和娘娘苦心，必定好生修习。”
“那神仙醉……”
“青鸾目前所及仅此而已，也是根据父亲当年状况阅遍医书典籍，以毒攻毒仅是青鸾与曲先生探讨后得出的结论。因不知神仙醉原方，也仅能至此，再无进益。”
武璋后迟疑了片刻，又道：“天花的方子陛下已有安排……”
林青鸾垂首：“听凭陛下安排。”
“若此次不能如你所愿，为你娘亲赐封诰命呢？”武璋后追问道。
“青鸾自当再接再厉，能造福大乾，已是功德。”
武璋后颔首，将手中的碧玺檀香珠串亲手戴回林青鸾腕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三下。
“愿你不忘初心，仍是本后所钟爱的鸾丫头。”
这话，是提点，也是警告。
林青鸾明白，笑着颔首。
“去吧，日后得空也多来坤宁宫帮我打理下这菜园子。”
从头至尾，唯有这句话林青鸾听出了丝暖意，没有算计，没有试探，真心的。
“青鸾遵命。”
向武璋后行礼后，林青鸾缓步退了出去。一路上，林青鸾始终面带笑意，遇到宫中其他人也微笑颔首，直到她进到了尚食局自己的房间，才褪去了脸上的笑容。
坐在桌前，她拨弄着手腕上的碧玺檀香珠，一下，一下……
“林女使，林女使你在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林青鸾回神，打开了房门，就见锁娣带着常桂后面跟着几个小太监，出现在门口。
“常桂公公，你……”
常桂一见林青鸾就一脸的笑容：“青鸾小姐，奴婢来给您送些东西。”
林青鸾让了让，常桂便带着那些小太监鱼贯而入，将东西放下后，小太监们便撤出了房内。
常桂笑道：“殿下知道青鸾小姐不喜那些被人碰过的，特意让奴婢备了些小姐惯用的给送来。”
而后压低了声音：“府上大小姐托奴婢带给青鸾小姐的也在其中。”
林青鸾颔首，道了声谢。
“哦，对了，殿下何时离京？”
“明日。”
林青鸾点了点头，想了想，找出了一只她亲手打的络子递给了常桂：
“我是不能送殿下了，你便代我将此转交殿下，告诉他一路保重，鸾儿待他平安归来。”
常桂眉开眼笑的收了络子，连连称是。离开前还交代锁娣平日里勤快些，宫里女使的自然没有丫鬟侍候的，但是他哪里会让林青鸾自己收拾？这不，现成的一个人选嘛！
虽然只是个司药司杂役的身份，但是看上去机灵，勉强先用一用。待会儿他出宫前要是能见到干爹，再拜托下干爹。
他这般懂事的奴才，主子才喜欢。主子好了，他才能更好！
又自掏腰包赏了锁娣几个钱，看她满脸惊喜的模样，常桂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不过几个钱，欢喜成这样儿，真是没见过市面。
常桂走后，不久锁娣便又来了，还是提着个食篮来的，里面整齐的放着饭菜，还有一小盅参鸡汤。
“这是一个司膳司的女使让奴婢带给女使的。”
锁娣解释那盅鸡汤的由来。
林青鸾挑挑眉，分量虽然不多，但是用料挺足。应该是为太子妃炖的，那女使私藏了一点儿给她了。
人情讲究往来，这司膳司总是能得些好东西，林青鸾也没打算亏了自己的嘴。
但只一小盅鸡汤便将人情了了，那可不行。
随手从那被绛珠“糟蹋”过的妆粉匣子里，拿出了两盒胭脂递给锁娣：
“一盒给让你送鸡汤来的女使，一盒你收着。这都是被那绛珠试了一下，本是新的。”
林青鸾话说得明白，锁娣自然听到方才常桂说的，林青鸾不惯用旁人碰过的。
林青鸾是侯府的千金小姐，纵使现在只是在宫中当个女使，那也是比她们高的不止一星半点。纵是她用剩的，能赏给她们，也是极好的，哪有嫌弃的道理？
况且她还没有提半个“赏”字，而是说“送”，倒是让锁娣心里暖暖的。
千恩万谢后，锁娣说待会儿等林青鸾用过膳后她再来收拾，先去将那胭脂送去与那司膳司的女使。
林青鸾看着锁娣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