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愿在人间
“只要找到仙师，本世子保你们一世富贵。”
关宁鼓足力气嘶声大吼。
校场上是他招揽的数千江湖人士。
江湖人只是一个泛称，真正有本事的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凡有一容身之地，谁又愿意浪迹天涯。
眼前的这些不过是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命人。
或许其中有人学过一招半式，但并不足以谋生，又不愿意落草为寇，只好到边关成为自由狩猎人。
若是能侥幸杀死一头妖物，或许就能进入军队，混几顿饱饭。
所以尽管关宁的话很俗气，却仍旧让它们趋之若鹜，甚至甘愿赌上性命。
“找仙师，享富贵！找仙师，享富贵！”
一群人面红耳赤地振臂狂呼，声音整齐，震动四野。
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只要给一点点光明，他们就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关宁似乎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他高高地昂起头，用下巴对着旁边的关逸。
“看到没？跟你哥学着点。”
关逸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时间到了。让他们滚出去，不然军法伺候。”
他一边走下点将台，一边冷声道：“你也滚出去，军营不欢迎你。”
关宁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道：“放你……嗯，你娘就是我娘，不能这么骂。喂，你别走，我还没骂你呢。”
关逸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就冲出了校场。
关宁悻悻地收回目光，冲着下面的人群暴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发？滚！”
众人一哄而散，乌泱泱地朝外跑去，奈何门口就那么大，不消片刻就拥堵起来。
一群人挤成一团，喝骂声响成一片。
关宁目瞪口呆，心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赵厘回城了。
照例从东边入城。
走进城门，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人间的烟火气比较亲切，山里那些妖怪简直臭死了。
时隔半年，银霜城还是老样子，几乎看不出变化。
有个货郎正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杏子蜜饯糖葫芦呢，南方刚到的鲜果，不买也来看看呢。”
杏子几月熟来着？
赵厘准备买点果子过过嘴，山里的果子又苦又涩，实在难以下咽。
西北本就是贫瘠之地，就算灵气充裕也长不出什么好果子，有好东西也早就被搜刮干净了。
还没走两步，一群士兵突然冲了过来。
赵厘一愣，还来？没完没了了是吧？
那群士兵撞翻货郎，理都没理赵厘，一溜烟地往城门跑去。
赵厘扭头看了一眼，顺手把一颗杏子塞进嘴里，嗯，有点酸，也还行。
改天在神空界里种点果子，咱们玩种田游戏。
副本里同样可以使用游戏币，铜币金币都可以，星币不行，这里的原住民不认。
赵厘取了一把铜币塞进货郎怀里。
货郎还晕乎着呢，根本没注意。
后面又呼啦啦地跑过来一群人，一个个肥头大耳的，还穿着官服。
这是有大人物来了？
赵厘把感知铺开，城外的情形立刻映入脑海。
半年苦修，他对精神力的使用已经得心应手，在灵觉的加持下，就跟亲临现场差不多，只是看不到名字。
城外只来了三骑。
一个宦官，两个侍卫，全都风尘仆仆。
三人也不进城，就骑在马上宣读圣旨。
圣旨里先是嘉奖银霜城官员守城有功，最后才是重点。
“……镇西军十日内移防谷叶城，不得延误……”
这是看到银霜城没有战事，要把对付妖族的主力调走？
赵厘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耳朵就准备走人。
“不行！”城内突然响起一声大喝，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城外。
那是一个银甲小将，相貌与关宁有八分相似。
赵厘心中一动，再看看。
此人正是关逸，就见他标枪一般站得笔直，双目直视宦官。
“镇西军不能走。”他字字铿锵，英气逼人，“银霜城还有十万百姓，镇西军走了，谁来抵抗妖族？”
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圣旨已下，尔等将士只需听命即可。军令如山，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关逸缓缓抬起双臂，双手抱拳：“那就请圣上收回成命。我等镇西军将士誓与银霜城共存亡。”
“大胆关逸，便是你父亲淮王也不敢抗旨不尊，你一个小小统制……”
“哦？谁说我不敢抗旨？”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银霜城的官员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听得他们心惊肉跳，脖子发凉。
如果地上有个缝，他们一准儿钻进去，来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捞过手财。
宦官和两个侍卫连忙下马。
那宦官弓着身子，冷汗连连：“未知王驾在此，请恕卑下失礼。”
“免了吧。”那清越的声音道：“十年前失鹿望城，三年前退兵沛池导致全城被屠。今天又要撤离银霜城。我们一退再退，就不怕把京城暴露于狼口之下？”
“这……”宦官哑口无言。
“乌荆，南梁，居昌三国同样比邻妖族，怎不见他们未战先退？”
城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发一言。
淮王叹了一口气：“回去告诉陛下，镇西军……不退了。”
“是……是。卑下告退。”
宦官战战兢兢地爬上马，险些摔下来。
三人调转马头，逃命一般往南而去。
有欢呼声在城中响起，不多时就传遍全城。
举城欢呼，声动九霄。
赵厘精神力覆盖全城，不觉露出笑容。
小城不过二十里，一半百姓一半兵。
西边半个城都是兵营，一直延伸到城外。
北面是山崖，南面有河流。
妖族要是进攻的话，西城首当其冲。
不过西边不是白狐的领地吗？
赵厘摇了摇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或许白狐的温和只是对其他妖族而言吧。
赵厘找了个客栈歇脚。
进游戏以来还没好好休息过。
数据化的身体没有疲惫感，但精神上或者说心理上，赵厘多少有些疲惫。
尤其是掌控精神力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或许这就是自由模式的弊端吧。
有利就有弊，这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躺在床上和衣而眠，赵厘很快沉入梦乡。
梦里都是光怪陆离的场景，醒来后一概忘却。
数据化的身体也能做梦？
赵厘还挺新奇，或许梦境并不是大脑的本能反应，而是灵魂的超维投影。
大夏国对灵魂的研究已经有了进展，而在炎黄国，灵魂还是禁忌之物，甚至不被大多数科学家所认可。
赵厘起床坐在床边，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过精神确实好了许多。
又可以肝了。
小二打来热水，赵厘难得洗漱一回，赏了两个金币，小二立刻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出门遇到几个脏兮兮的乞丐，赵厘给每个碗里扔了一枚金币，结果没一会儿就被一大群乞丐给围住了。
看到里面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赵厘只好认栽。
一把金币撒出去，一群人立马弯腰捡钱。
你看，想要人低头多简单。
那几个孩子被人挤到一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赵厘给他们每人塞了一枚金币，看到他们撒丫子逃跑的样子，赵厘心情大好。
副本不副本的不重要，人间尚有烟火气，便值得一看。
城西。
这是赵厘首次走进军营。
听说有人雇人到处找他，他索性自己送上门。
赵厘没有用“伪装”，向死而生的都是好汉，他不介意以真面目示人。
路过校场的时候他又看到那个银甲小将。
他正在带着士兵训练，一板一眼，极为认真。
带路的士兵将他领到一个大帐门口。
自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里面响起几个脚步声。
门帘被掀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率先走了出来。
“仙师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说话的是高个子，一身常服，年过半百的样子，不过看他等级达到九星，还有王级标志，想来年岁怕是不小。
这就是淮王关丞了，赵厘心道。
关宁提过他的名字，昨天在城外说话的也是他。
所以赵厘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不敢当。一介散修而已。”
一行人到帐内落座。
淮王很健谈，各地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对人族的势力分布也是了如指掌。
赵厘听得认真，只觉受益匪浅。
闲话说了半天，也没提到正题。
赵厘主动道：“不知王爷找在下可是有什么要事？”
淮王斟酌了一下，缓缓道：“仙师万里除妖，我等很是佩服。也多亏了仙师，让银霜城的百姓过了一段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妖族素来睚眦必报，此番受此重创又怎会善罢甘休？”
赵厘点了点头：“王爷的意思是，妖族会来攻打银霜城？”
淮王从桌上拿起一张信纸递给赵厘。
“妖族已经集结了十八位妖王，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赵厘接过信纸看了一眼：“所以淮王找在下的目的是？”
“一来提醒仙师防备妖族偷袭，二来，也是希望仙师能看在同为人族的份上，能伸出援手，帮银霜城渡过此劫。”
赵厘有些好奇：“妖族攻城，其他人族修士莫非袖手旁观？”
淮王苦涩道：“人族修行界与妖族早有约定，妖族与凡人的战争，人族高手不得插手，相应的，王级以上的妖族也不会参战，不会肆意屠杀人族。”
赵厘恍然，双方这是有意控制战争的烈度，防止高手陨落。
这样的协议对凡人世界很不友好。
毕竟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也不过七八十级而已，上星的少之又少。
而妖族呢，成年后基本都是二星起步。
双方的个体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赵厘深吸了一口气，修行修行，修的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淮王，不禁问道：“王爷为何要留下来？”
淮王一愣，似乎没想到赵厘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算是吧。”赵厘也不知道问这个问题能有什么意义。
“我本是那一代有望最快登仙的弟子。”
淮王陷入回忆。
“欲入天门山，先过五行山。别人都要用十年八年才能通过五行山，而我只用了十八天。”
“掌门收我为亲传弟子，对我悉心教导。不到十年，我就达到了别人需要百年甚至千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然而当仙路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的阿娘死了，我的妹妹也死了。他们都被妖族吃掉了，一点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如果我不是醉心修炼，如果我把她们接到宗门，哪怕安置在山下，她们又怎会遭此横祸？”
“我又是羞愧又是愤恨。我想要杀妖，但我离登仙只差最后一步，比妖王高出两个层次。按照约定，我不能随便出手。”
“我突然明白了。生而不得自由，成仙又有什么用？”
“我跪在师父面前，我告诉他，我不愿成仙，只愿留在人间。”
淮王脸上一片平静。
“师父同意了，他废去我大半修为，将我逐出山门。”
“后来我辗转来到西齐国，因为杀妖有功，被封为淮王。”
“百年间，我杀妖无数，快意恩仇。过得很充实，也很踏实。”
淮王如闲话家常一般讲述了自己的过去，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折。
他睁开眼睛看向赵厘：“你问我为何留下来，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这里有妖，而我手里有剑，难道还不够吗？”
赵厘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是啊，真正直面生死的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手中有刀，心无杂念，生而为人，何惜一战？
“多谢王爷赐教。”赵厘郑重其事地抱拳行了一礼。
淮王露出笑意，这次不是客套，是得到认同的满足感，是看到同路人的欣喜。
吾道不孤，善之又善。
赵厘走出军营时，天色已晚。
他发现睡眠的感觉有点让人上瘾，于是又回到客栈。
小二无比殷勤的给他端茶倒水，成了房间里最忙碌的人。
赵厘受不了他灼热的眼神，只好用金币把他打发出去。
一间上房才三千个铜币，赏钱却给出去三万。
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膨胀了？赵厘心想。
哎，还是心太软，不小心听到那个小二说他老娘染病……
“明天换一家客栈。”入睡前，赵厘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