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迷途6
秋社当日，洛阳城里没什么热闹的氛围，奚清逛了一圈便失去了兴致，和明念卿坐在街边茶铺等人，二人一如既往的相顾无言。
凌云在街对面排队打酒，宋年祎领着小明去找糕点铺，奚清懒得动，结果现在跟明念卿面对面干瞪眼。
突然，明念卿轻咳一声道：“我要，谢谢你。”
奚清转动茶杯的动作一顿，看着他奇道：“何出此言？”
“之前一直没有单独找你的机会，我想干脆就现在说了吧。”明念卿不自在地动了动，道，“就当是为你救了二郎，也，也救了我。”
他说这话时有点别扭，奚清未觉得他这是勉强，摆了摆手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们……苦尽甘来了。”他本来想询问“你们三个最近如何”的，转念一想还是省略而过，客套了一句。
明念卿默默点了下头，无言良久，他抬眼认真道：“当时，我没有要用二郎的身体为李景回魂，早就……早就没有这个念头了。”
看这样子，明念卿或许对宋年祎是有感情的。奚清心想以后宋年祎要是再因受冷落而来他这借酒浇愁，可算有点依据能劝上一句。一丝好奇从奚清脑海闪过，就当是在替宋年祎打听了。他小心问道：“他们两个你喜欢谁？还是你都喜欢？”
“……”明念卿摇头，说，“他们是一个人。因此事二郎耿耿于怀，每回吵架都会搬出来说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奚清没想到一向话少的明念卿会跟他说这些，说不定是来找他出主意的。
奚清挠了下脸道：“你可以给他解释，我看宋二哥也不像心胸狭隘之人。”
“他是，别看他在你们面前没心没肺的，其实他就是不信任我，因为我是妖。”明念卿无奈叹了口气，道，“在人族眼里妖是不是一定要奸诈邪恶？”
奚清不解道：“若是不信任你他又怎么会成天跟着你？还有，如果凭族别来区分善恶，那你还能坐在这吗？”
明念卿不作解释，反问他道：“那你呢？你喜欢凌云吗？”
自上次凌云问起，这个问题第二次落在奚清耳边，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不提醒倒好，一提醒就让人心生烦躁。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不远处，巧的是，他在看向凌云时，凌云也总是能投来默契一瞥。奚清注视着他的身影，不觉恍惚了一下才道：“我有很多事要做，这不是我该想的……诶不对，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明念卿已观察他神情多时，忽笑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奚清不自在道：“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别这么看着我，我觉得大家都很好，我都很喜欢。”
明念卿颔首道：“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我喜欢他，但是我终将会离开这里，他也会忘了我，总有一天不会再愿意想起我。”
“你要去哪？”奚清观察周围伙伴有段时间了，明念卿一点也不合群，跟谁的关系都十分寡淡，有种随时要销声匿迹的感觉，不怪宋年祎整天疑神疑鬼的。
明念卿凝视手中茶盏，茶水微微泛起一圈圈波纹。他沉吟道：“回我该回的地方。”
奚清明了，他来自于江湖，自然也愿归身于江湖。
言罢，明念卿抬眼视向远处，怔了一下。奚清见状，下意识扭头往他看的方向望去，平常的街道车马稀疏，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一切皆是因白无道而起。”明念卿又沉声道，“我要看着他去死，以解我这百余年之恨。”
闻声，奚清回过头来，赞同一颔首：“我们会赢的，等那一天到来你就要走了吗？”
没等明念卿回答，对街医馆门前引来一阵骚动，二人望去。
“发生什么事了？”奚清挤进人群问了一句。
凑热闹的人瞥他一眼，又示意他自己往屋子里看，说着：“今天这个，看样子估计是要不行了。”
医馆的门只开了一扇，能看到一位老大夫正在给一名口吐白沫的将死之人扎针，三两个药童在各个药箱间手忙脚乱抓药。
“他怎么了？”奚清问围观的路人。
路人道：“大夫说他这是暑气攻心，就看他有没有命撑过来。”
“这些天都出现好几个了，好端端的人，突然就这样了，真可怜。”另一路人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人群。
奚清远远打量了少顷，皱眉道：“我怎么看他不像是暑气攻心。”
他这么说传到老大夫耳朵里，老大夫重重咳了一声道：“你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在此断言，想砸老夫的招牌不成？”
奚清不说话了，说白了还是看他年纪小，他就看热闹的瞧着老大夫如何医治。
群众指手画脚了一阵，忽有人惊叫道：“哎哟这大热天的，不会是什么瘟疫吧？！”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纷纷掩住口鼻，晦气地皱起眉头，甩袖离去。
一个黑色人影转进邻街转角，奚清余光瞥见那人影有些眼熟，出于警惕，没有第一时间追过去，而是看了一眼本该坐在原位等人的明念卿却已消失不见，确认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跟出了几条巷子，奚清晕头转向忘记了回去的路。
经过战乱和迁居，洛阳城也免不了人丁稀缺的窘境，巷子里有人居住的地方基本上都比较集中，而这里正好远离了集市中心，连个问路的活人都找不着，奚清只好随便走进一户大门敞开的无人院落。
正巧，一进去刚撞上明念卿在跟另一位黑袍男子在交谈，那名男子正是潜光。
如今的潜光灵气四溢，早没了当初卑躬屈膝的模样，在明念卿面前俨然一代妖君的派头。
听见脚步声，二妖齐齐回头，诧异的同时，奚清顿感自己被笼罩在两股阴森的寒光中。
一见是奚清，潜光眼中顿时一亮，又用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暗示明念卿，明念卿想了想，便朝奚清走来，只抬了下眉毛，说：“我就不打扰了，行，你们聊吧。”
奚清一脸疑惑，被打扰的不是他们吗？这俩刚才在谈什么？潜光那什么眼色？是想单独跟我道歉？
明念卿一走，潜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奚清朝他假笑了一下，道：
“这么长时间你上哪去了？真没良心。”
潜光连忙上前解释道：“我没走远，只是不方便靠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什么，我很担心。”
至于他所说的不方便是什么，奚清大概能猜到绝对跟凌云有关，不过他没想追问这个，只是突然来了兴致，便在石凳上坐下，将最近的事摆了一通。
最近过得可谓是清汤寡水十分平常了，每天都是流水账，无甚趣事可言，潜光倒听得很是专注，专注到眼睛始终围着奚清转，不知怎的，竟然脸上现出欣然一笑。
奚清：“？？”
潜光喜上眉梢：“不管怎么说，能再看见你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呃，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奚清很纳闷，自己出了一次意外怎么这些妖一个二个态度都大转变？
“这么久你都住哪？住这？”奚清问道。
潜光一耸肩，说道：“客店太杂，我不喜欢。”
奚清举目四顾，眼前只有杂草丛生的废弃房屋，徒剩四壁，到了夜里，流浪猫狗最喜聚居于此，再看看潜光，今非昔比，怎么说现在也是位尊贵的妖君，住在这种地方有失身份。
怪可怜的……奚清有心带他去住所，想到凌云那边他才打住了这个想法。
时辰不早了，奚清起身道：“我该回去了，那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
他又环视了周围的破败一眼，不觉为自己的瞎操心汗颜，他居然在提醒一名妖在外小心。
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一会凌云生气就麻烦了，奚清急着要走。
“等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潜光叫住他，欲言又止了半天，半个字也憋出来。
奚清：“？”
奚清正等着他要说，谁知，潜光迅速摸出一块鳞片，直接硬塞到奚清手里，什么也没说。
“……给我？”奚清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这鳞片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辉芒，好看极了，由此，他知道了这鳞片的来历。
“这是你的……”
“是我身上最坚硬的鳞片。”潜光答道，“送给你。”
妖族中有一个传闻，平常水族身上最坚硬的鳞片是在背部，而似潜光这般修为达到一定高度的妖则是在心口的位置，就此便可以说明该鳞片的重要性，绝对是关乎生死的交托。
“送我这个什么意思？”奚清惶惑万分，拿着鳞片比了比，挡在自己胸口处正合适，“护甲？你自己更需要吧？拿去拿去，我不能收。”
奚清硬推回去，潜光死活不收，面上有点挂不住，硬生生道：“你不是说需要保护吗？”
先前他们确有约定，只不过这个约是潜光自己提出来的，那时潜光还十分心不甘情不愿，何况奚清也没期待潜光有几分遵守约定的决心，没成想这妖还挺讲义气。
义气归义气，奚清没有要取他妖之物的意思，推来却去，潜光很生气，怒道：
“爱要不要，已经送出去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不要就扔了！”
奚清：“……”
话一说完，气氛陡然尴尬，奚清张了张嘴，却见潜光已经隐去身形走了。
收下也不是，扔了更不是。
奚清更纳闷了，揣着这片鳞甲都让他有种深深的负罪感。在回去的路上他嘀咕着：“想自由可以说，干什么要用这个换，我又不是真的酷吏……”
正发着牢骚，前面交叉路口忽地响起一名男子的低沉嗓音：
“你一个人在这瞎转什么？”
他一抬眼就认出那人是谁：“凌云？”
凌云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他沉声道：“你说去看个热闹，可没说是来见外人。”
奚清当没听见，走过去见他两手空空，问道：“你买的酒呢？”
凌云朝他一摊手，口吻没得商量：“拿出来。”
奚清当即怏怏，本想蒙混过关，不料凌云早就知道了，说不定刚才他跟潜光的对话都听的一清二楚。
老老实实交出鳞片，凌云拿在手里一眼也没瞧，做了个抛出去的假动作，奚清连忙抱住他手臂，怎么抢也抢不到。
“你想要什么我不能给你？”凌云换了一只手举鳞片，道，“小白眼狼，一个外人给你块东西就被收买了？”
“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你还给我……”
“会送这个的对你能是什么心意？”
抢来抢去，左右反正是抢不到。
“我不要了，你自己玩吧。”
奚清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气得要死，又不敢打，只好憋着一肚子闷气和心酸走了。
回去后，凌云看看奚清，便把鳞片丢在桌上，小明捡起来闻了闻，凌云却拎他去后厨当帮手。等凌云出去，奚清才跑过去重新收回来。
明念卿进来看到这一幕，便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谁？潜光吗？”奚清挠了挠头，“也没说什么，就送了这个，我还想还回去来着……”
“他没收。”
“对啊。”奚清都不知道该把这东西藏哪，毕竟还是世间少有之物，随手乱丢也不尊重他妖。
一通翻箱倒柜后他才发现这是凌云的家，不管他怎么藏，凌云想找还是找得出来，于是只好随身携带，又发现明念卿居然主动来找他，已经站着看他鬼鬼祟祟很久了。
奚清干咳一声，问道：“怎么了？”
明念卿想了想才道：“有件事要跟你说，也不重要……”
这时，宋年祎闯了进来，大喇喇道：“行之，你会杀鸡吗？”
话音刚落，门外扑哧一声飞过去一只鸡，不一会，小明冒出来，手持一把奚清为他制作的木弓，架上随手折来的树枝，蓄满灵力，弯弓搭箭，瞄准那只鸡……
“住手！！！”屋里三人同时冲他大叫。
轰！
鸡飞了，墙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