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可追15
空谷幽林，野泉流水，月下长空，万物俱静。
妖蛟载着奚清在夜色中飞行，最后降落于一处僻静的山涧。
奚清翻身跳到河滩上，脚下沙石被踩得咔嚓作响，方才乘蛟疾驰，阵阵强风吹得他两眼酸胀。揉了揉眼睛，看见无数青色的鬼火在附近幽幽飘荡，为黑暗的夜晚增添了几道诡异的光亮。
有风徐来，但是风里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腐臭味，他回头发现妖蛟十分虚弱地搁浅在河边，后半截身体浸在水里，曾经被凌云折断的角完全无法愈合，而且还依稀流出脓血，最要命的不是这个，而是它腐烂的面积比之前更宽，几乎快殃及全身，黑色液体从鳞甲下渗出来，浸染了一大片河水。
奚清上前看了它一会，惋惜道:“蛟兄，这次你真的快死了。”
虽然他们没有过多交集，反而有不小的过节，可奚清心里真情实感地难过起来，尤其是想起刚才他们的约定，刚获得的自由消磨的也是生命的最后时光。
妖蛟发出沉沉的鼻息声，缓缓说道：“万物此消彼长，这是恒定的规律，谁都有一死，比起你们人族那可怜的几十年寿命，我数百年看尽世间山水与天地衰荣，最后没死在你那破符里面而能死在这，我心足矣。”
奚清摊手道：“那我该恭喜你吗？”
妖蛟没理会他的话，又说道，“再说我上次本就该死的，多看了一眼人间山水也不枉此行了。”
“你不说我还以为上次是你装的。”奚清调侃道。
“上回是因为有妖珠……算了，你快走吧，让我清静一会。”妖蛟合上眼不想再说，未多时，它猝然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以奚清的性子，断然不会抛下妖蛟就此离开，老翁尚且愿施担水之德，他作为修道之人就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奚清靠近几步，亮起赤金焰轻轻按在妖蛟侧脸，而妖蛟睁眼正望见奚清那张明秀文雅的脸庞。
奚清阖眸凝神，眉头微蹙，平静道：“举手之劳而已，你可不要有压力。”
妖蛟眯起眼睛，声音格外低沉：“你想做什么？”
“叔父说整天提死的人其实最想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希望能活下去。我是没有把握能帮你脱离痛苦，只能尽力而为了，麻烦你配合一下。”说着，奚清开始加大力度燃烧赤炎珠，心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杀气将赤炎珠的力量推入妖蛟体内。
妖蛟没有拒绝也不再说话，看奚清的眼神越发古怪。
赤炎珠并非只是一件掌杀伐的神武，只是人们只想看到它强悍的一面，而忽略了它另一个重要属性，又过去太多岁月，以至于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奚肜最开始创造赤炎珠时的初衷是为苍生驱除疫疾。
赤炎珠那股无形力量在妖蛟体内迅速流动，很快充斥全身，过去赤色包裹金色的火焰褪去杀伐气后化作一道纯粹的金光，游走于妖蛟身体各个角落，甚至从外面看都能看到它身上有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赤炎珠的确起了效果，腐烂的部位也有逐步恢复的趋势，可不知为何，那阵金光像是失去了支持，开始渐渐变得更加黯淡，最后彻底消失。
妖蛟还是看着他，好似早有所料，语气中却有些细微的落寞。他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
奚清未听它的话，转而再次催动赤炎珠，这次他用了全部的灵力，也是他仅剩的，赤炎珠的净化力量在此刻被推到极致！
救一条数百年修为的蛟不像是救小猫小狗，所需的力量更大更多，既然起先说了尽力而为，奚清必然要倾尽全力。
这时，妖蛟开始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它身体里对抗，让它十分痛苦，那动用了奚清全部灵力而出的金光比之前盛大数倍，强盛到快要撑破妖蛟的腹部。妖蛟强忍着痛，想要叫奚清停下，可当它看见自己的身体也在散发金光时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彼时的妖蛟已然改头换面，神奇地化作了一条金灿灿的独角蛟，金光驱散了毒气，就如同烈火吞绢帛那般容易且顺畅，它腐烂的身躯在飞快修复，继而金光再次暗淡，最后消失，而它的身体已不再腐败不堪，青黑色的鳞甲光泽动人，漂亮得像水中玉石。
妖蛟心中极尽欢喜又是满腹不可置信，它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了，甚至都快忘记，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没有受毒气腐蚀，它也不会再因此而死去，将来它还能好好修炼，有机会入海化龙，然后游历更高更远的天地。
奚清双手抵在妖蛟脸上，停止灌注灵力，实际他现在也无灵力可以输出。
他疲惫地抬眼：“……潜光养羽翼，进趋且徐徐，我现在送你一个名字，就叫潜光罢。” 奚清看见妖蛟此刻眼神变得无比温和，显然是非常受教这个名字，对此，他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潜光幻化为黑雾，从黑雾里走出来一名男子，黑雾随之一收，形成一件华丽的蛟纹黑袍裹在男子身上。
化作人相的潜光如今一改过去的病态萎靡，肩背挺拔而身材修长，脸型标致而棱角分明，一头青黑浓密的长发披在肩头，很有一代妖君的气场。
奚清垂下双臂，因为虚弱脚下有点站不稳，仍忍不住发自内心道：“之前没看出来，原来你也很好看呐。”
听他毫不吝啬地说了出来，潜光竟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语气倒是不卑不亢，道：“我不会白受你的恩情，离开之前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奚清闻言一喜。
在等他思考会提什么要求的时候，潜光心头紧了又紧，开始有些后悔，以过去对这小道士人性的认知，哪里像是安分守己的主，最怕提出什么高难度操作。
果然，奚清认真想了半天，忽然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现在你一定很厉害了吧？”
一是除去了毒障，二是得到了封正，那潜光的功力必然是成倍增长的。
“你什么意思？”潜光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是说你既然这么厉害了，保护我一个凡人应该不会让你为难吧？”见潜光表露出不耐烦，奚清又连忙笑着说道:“这个不行也没关系，还有另一个要求，就是……”
“是什么，快说。”潜光非常果断的选择第二个，要他长期跟奚清处一块，那岂不是时时刻刻都要跟人族打交道，他想也不敢想。
奚清说:“你看这荒郊野岭的，我作为一名云游的道士，怎么能没有个脚力，要不你看……”
“你把我当牲口？！”潜光不顾端容，朝他怒斥道。
“没有没有没有，是坐骑。”奚清连连摆手解释，道，“你只要变个马啊，驴啊什么的，牛也行！不用真身，而且让我骑个蛟上街我也不愿意，显得怪怪的。”
“不行！再想！”潜光要被气炸了，想他也是有远大理想的妖，怎肯就此屈居人下当个坐骑？
奚清却怒了，抱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有诚意最开始就别说，你撇下我自己走了我心里也好想一点，再想别的我就是想不出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
“别这么看着我，”奚清抱着胳膊瞥向他，无奈道，“除了这两个要求，其他你也帮不上忙，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你不愿意，想走就走请便吧。”
奚清的态度十分无所谓，没有强制要求的意思，脸上只有一丝遗憾而已。
“你会这么好心？”潜光下意识问道。
“这么快就忘了刚才是谁救的你？谁给你封正？”奚清责问道。
细想也是，奚清救他之前和救他之后只字未提回报的事，可以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潜光这才放下芥蒂转身就要飞走，却听奚清在身后悠悠说道:“你放心走吧，我是不会把你承诺了我的要求因为办不到而当场毁诺的事散布出去的，毕竟说出去的话又不是泼出去的水，是可以收回的。”
潜光立马顿住身形，背对他狠狠咬着牙，须臾，转过身沉着脸道:“承诺我会兑现，你也不要说我失信。”
在妖界，上流的妖最注重的就是信义，他们崇尚言出必行，而毁掉一个妖的信义就很简单了，说他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事，即便无中生有也会有许多妖愿意听，若是信义毁了，那在上等的妖族群体里立足就会是件很艰难的事，说不定还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今天潜光倒是又长了见识，果然人族没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种表面看似没有危害的，其实最凶险。
“真是太好了！”奚清忽略掉潜光那想骂人的表情，兀自欣喜道，“那你愿意保护我呢？还是当坐骑呢？”
潜光直翻白眼，想说都不愿意，悬崖高处忽然一声鹰叫。
这叫声不大不小，但因为是在夜晚的峡谷深涧中，才会显得格外凶狠，好似在警告谁赶紧离开它的地盘。
奚清精神一振，又不敢确认，抬头警惕地轻声喊道:“苍云？”
悬崖的云松上，看不清楚那鹰，只听它发出温顺的咕咕声，随即一展翅就俯冲下来。
奚清知道它就是苍云了，正欢喜间却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回头不见潜光，只有水中翻起一阵巨大的浪花，一条黑色的龙形身影潜入水底消失不见。
通常来说，猛禽与有鳞生物是天敌，即便二者都修炼出了灵性，但某种本能反应依然会伴随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飞升。
故而苍云最先发出警告，以避免产生正面冲突，潜光自然也不想惹事，所以才会潜伏起来。
苍云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近地落在奚清肩头，而是栖息在了一棵不高不低的树上。
奚清有点失落，想要说什么，树下一个黑色人影缓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