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故我13
周津斜睨这两人，幽怨道：“干什么都说我？”
以往都只有周大人嫌弃别人这不行那不成，如今却被两个人同时挤兑，一路都憋闷得不行。
相送数里，李景勒马道:“就送到这了，路上千万小心。”
主簿亦驻马拱手道:“使君保重。”
他们一个要直面城中当下米粮骤减的难题，一个要挖空心思从其他地方调粮，调足够多的粮。
城内突然克扣粮食必然会在群众中引发恐慌，甚至动乱，这个时候，最艰难的就是稳定数以万计的百姓以及士卒。
主簿一行路途凶险，当今之世往上瞧是朝局动荡，君主暴虐，往下看四面兵荒马乱，寇匪丛生，就算是官兵上道也怕被抢。
两头都是难。
二人作别的时候，周津纵马缓行，只不理会。李景以为他又开始别扭起来，怒道:
“不是你自己要护军的？先生若有闪失，你就别回来了！”
周津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悠悠传来:“看不惯你们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尊贵的主簿大人，请上路吧。”
主簿:“……”
李景无奈摇头:“这人小时候脑袋被马蹬过，先生多担待些。”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主簿暗暗吐出一口气息，“也不差这段日子。时候不早了，使君请先回。”
李景颔首，抬眼望向缓缓行在护军队伍前头的周津，旋即调转马头回城。
“有刺客！”
队伍后方这短短一声呵斥，引起周围卫士纷纷做出警戒姿势，十多把利刃齐刷刷出鞘。
李景闻声赶到，他坐在马上正能看见卫士们围困的是个骨瘦如柴，形容邋遢的人，他抱着头跪在地上发着抖，体型明显达不到成为“刺客”的标准。
又见小明跳下车，使劲推开卫士们，一头钻进包围圈，然后李景看到他在那“刺客”面前蹲下，小心地捧出之前没吃掉的粗糕。
那人看见粗糕时眼里射出一道凶狠的光，几乎是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粗糕，一口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残暴的狼吞声，他那双凸出的眼睛血丝遍布，紧盯着小明。
这眼神令李景都有些不舒服，刚想下令将那可疑的人拖开，小明却浑然不觉，还从怀里摸出自己舍不得吃的加了蜂蜜的甜糕，那人依然一口吞下，不知其味，填了肚子，他突然朝小明不停地磕头。
小明露出疑惑神情。
少顷，道旁的草丛窸窸窣窣摇动，从中钻出几个人，接着一路的草丛里陆陆续续冒出来许多人，最终整整一条路上站了数百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破衣旧衫，状如乞丐。
主簿与周津也折回来，目光在四周扫视一圈，主簿说道：“大抵是其他郡县来的难民，在路上不断汇合，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实际也是预料之中，这段时间一直都有穷困潦倒的贫民入城乞食，只是偶尔三三两两个，不成规模，大多数地方灾难后等不到百废待兴，更多的平民发觉挣扎无用，于是也扎堆往更富庶的地方迁徙，或者说是逃难。
李景神色凝重，道：“只能分发给他们一点盘缠，派兵护送他们去别处了。”
主簿点头表示赞成。
这时，周津道：“自己都不够吃，怎么分给他们？照我说直接派兵把他们轰走。”
他这人说话总是一股子酷吏的味道，主簿听得直摇头，说道：“要是在原来的地方不用饿肚子，谁还愿意背井离乡当难民呢？而且啊以这形势来看，流民的数量只会增不会减。”
李景问道：“先生可有对策？”
“难解之局呐。”主簿笑笑，笑得意味深长，“乱世之中，使君若只图自保可心硬些拒难民于外墙，若有他志则可广纳流民，届时使君方为民心所向，有了军队何愁衣食之忧。”
此言大有独占山头，起兵自立的意味，纯纯的明示李景造反，周津立即坐直身子观察李景的反应。
李景却也只是笑笑而已：“先生想太多了，我人穷志短，连分内的事都做得一塌糊涂，哪里敢去想非分的事，这里我自有办法处理，先生莫要耽搁了行程。”
主簿与周津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相继告辞上路。
待护军渐行渐远，李景身边就只剩十几名侍卫，一名胆大的妇女带着孩子撞进队伍里，找准小明直跪在他跟前，哭诉哀求，满面凄楚，半晌不见有半点吃食赏来，她甚至跪着上前扯住小明袖口，迫切地说着一些小明完全听不懂的话，孩子在耳旁哭嚎不止，被她使劲按下连连磕头，数百人也就涌上来凄凄央求，只为讨得一口吃的。
小明已经把仅有的吃食给了上一个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是被吓住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抬头看向李景，眼中满是惊慌。
“把他们分开。”李景又道，“明儿过来我这。”
三两个侍卫上前将冲进来的人通通推了出去，小明一得脱忙将手递出去，李景将他一把拽上马，从身后将人揽进怀中。
李景朝人群朗声道：“你们都是我治下子民，现在所有人都可以跟我进城，届时会为你们分发米饼，明日亦会为你们准备路资，所以入了城之后不得强抢居民，若有违抗军法处置！”
难民中不免会有坏规矩者，在此之前必须要加以威慑，否则里面的人跟外来人一发生争执，闹起来也很棘手。
难民们在城内被统一安置下来，安置的地点就在原先被洪水冲垮的废墟之上，现在只剩一部分残砖碎瓦堆在道旁，空地上搭建起的简易屋棚充当他们的暂居之所，这与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相比可好太多倍。
夜里，他们都在感念使君的恩德。
第一晚，安然度过。
第二日，难民们不愿接受盘缠，集体请愿官府将他们留下。
第三日，李景登上坍塌的城墙，监督修葺工事的进度，发现城外一批逃荒模样的人往这里靠近，于是开城接纳了他们，数百人照例安顿在城东的城墙下。
第四日，带着同乡的人也闻讯赶来，却不知是谁一进城因太饿不问自取了某户居民家的鸡蛋，由此打了一场官司，为使流民知道安分守己，官府将那名偷蛋的外乡人下狱，关了几天又放出来，却还是引起一些群体的不满，矛盾渐起，李景在考虑要不要拒收后来的难民。
第五日，他还是接纳了前来投靠的贫民，感觉等待主簿的归程变得十分漫长。
直到第十五日，来投奔的民众前前后后加起来近万人，这简直大大超乎预算。
城中拥挤不堪，粮仓日渐亏空，每个人都生活得十分煎熬，原住民将这种煎熬全部转移为欺压难民，难民由起先的忍气吞声，也转变成出声反抗，最近开始有人纠集外乡人闹事，幸而中途被巡查的官兵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