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奚清回道:“对于逝者而言,相比死后受人铭记,大概更希望生前无愧于心吧。”
凌云不置可否,只心平气和道:“激流中能够明哲保身的,或许更为智者。”
对此,宋年祁深有感慨,他在车中长叹道:“无愧于心难!与世浮沉又不随波逐流更难!”
几人已经扯远了话题,奚清拉回正题道:“黑风将军和其他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从慨叹中回过神来,宋年祁缓缓道:“传说李景含恨而死,当时的皇帝要亲眼看见他的头颅才放心,但在割头前一刻,平地起了一阵黑风,扫过之处昏天黑地,待大风过去,人们再回过头来却已不见李景尸身,尸身不见了。”
“后来,皇帝依然为李景修了一座衣冠冢,可自完工之日起,每到晚上冢里总是传来异响,有不少大臣因为害怕李景回来找他们,就主张把将军冢迁往远方,没多久,怪谈里说一夜之间,曾构陷过李景的的朝中官员悉数暴毙家中,死状各异……也便留下了李景化作了黑风将军斩奸臣的传说。”
奇闻怪谈告一段落,奚清却认真思忖起来,见状,宋年祁担心道:“年祎是被黑风将军刮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奚清没有回答,但愿事情不会比被黑风刮走更糟。
回到宋府,宋年祁未做停息径直入宫。
奚清回来后坐立不安,挠了挠头发出门,半个时辰后又提了一大桶热水进屋,哗的一声,水倒进了浴桶里。
凌云站在边上,摸着下巴问道:“你在干什么?”
奚清要去打第二桶热水,顿住脚步莫名道:“洗澡啊,身上全是灰,你要洗一个吗?”现在看,他整个就是一泥娃娃。
凌云没说话,只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浴桶里凭空变出满桶水。
奚清以为是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睛道:“你们妖就是方便。”
“没见过世面。”凌云嘲讽道。
“我确实没见过世面。”奚清以无所谓的口吻接了一句,就地脱光衣服,扑通跳进浴桶里,溢出来的水溅了凌云满襟。
凌云:“……”
奚清忍不住哈哈笑道:“这下你也得洗澡了,还好桶够大,一起洗?”
本来一点灰也没沾上的凌云,现在只得脱了衣服,穿一条雪白短裤,跟奚清一起坐进浴桶。
房门敞开,赤红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在门口的木地板上。奚清整个身子都潜进水里,只露出个脑袋,看了凌云一会,他忽然道:“妖王阁下……”
“怎么?”凌云不紧不慢回以一问。
他坐在浴桶另一头,看上去很有力量的双臂悠闲搭在桶沿上,轻轻晃荡的水纹之下是他结实的肌肉,与光洁的皮肤。奚清光明正大多看了几眼,说道:
“没怎么,就是好奇,你脚伸过去一点。”
被他踢了一脚,凌云扬眉道:“好奇什么?”
最开始他就在猜测凌云的身份,亲眼目睹妖蛟的谨慎与恐惧,还有那会说话的苍鹰,它称凌云为“我王”,这便足以证明一切。只不过这世间妖王这么多,随随便便一个有点修为的就敢自立洞府,关上门来称王称霸,只不知凌云是哪一位?
奚清坐起身子,也学着凌云的样子靠在木桶里:“好奇你有快活日子不过,要来人间惹什么是非?”
他也是随口一扯,并不觉得自己能听到一个正经的回答。
“那你又是为什么放着山上清闲日子不过,何苦管这些是非?”
凌云果然不愿正面回答问题,只有他看奚清时的眼神变得淡淡的,很短暂的时间,又垂下眼睑说道:“最初为争夺灵珠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不怕?”
怕死还是怕太难?对奚清来说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因为他都必须去做。
遥忆前尘,自记事起,师父们最常教导他们的一句话便是:匡扶众生者当为天下先。
一句传承数百年的祖训,深深扎根在奚清及众多宗门子弟的骨血里,不负众望,最终大难来临时他们前赴后继,没有一个人违背。
唯有奚清从尸山血海中被唤醒。
“这是我的责任。”奚清托起一团赤金焰,绚烂的光华在掌中流转,他怔怔看了半晌。
“都是自寻烦恼。”凌云瞥一眼那束火光道,“你不做,自会有人去做。”
奚清收了火焰,郑重道:“立足于世间之人皆有自己的使命,从古至今诸贤为完成使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甘愿燃尽自身能量,如果能像他们一样,虽死无悔。”
说话者声音不算大,也没有那么的慷慨激昂,这样一段话语却是掷地有声,奚清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希望有人先打破尴尬。
凌云撇过头,抿唇不再说话,看不出脸上是什么神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奚清道。
经过近来相处的观察,发觉凌云并没有表现出对灵珠有多大的兴趣,甚至有时候还不喜欢自己在他面前商讨灵珠的事,今天他便忍不住把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出了口。
“与你一般,”凌云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又淡然移开视线,慢条斯理道,“那我也有自己的使命罢。”
这回答够敷衍的,奚清以为大家同生共死了一场,彼此间的信任应该增加不少,现在看来,再问什么对方肯定也还是不会说实话的,于是他无聊地结束了话题。
伸手随意从旁边书案上拿来一卷竹简看,但是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找到宋年祎的事。
根据之前的推测与妖蛟的表现,不可否认,楼主是要动用还魂阵的可能性极大。
奚清心不在焉丢开竹简:可阵法设点会在何方?
必然是有足够多的灵气支撑阵法的地方,然而在世间灵气枯竭之时,各地皆有困顿之态,除非像九云山那样有灵石维持。
等等,即便没有灵石维持,也还有一种方法——聚集灵气!
天、地、日、月、星辰都是灵气的来源,周而复始,源源不断,除非它们毁灭,否则灵气永远不可能彻底枯竭,那么天子剑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聚灵重器,作为阵眼也是极佳的选择!
……既然他们这么高调去盗天子剑,很可能是已经在准备计划的最后一步,就差选个最合适的时机实施。
这样一想来,一切推测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了。
奚清幡然醒悟,猛地坐起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凌云刚要开口说什么,被他这么一问,转而答道:“四月十五,月圆夜。”
奚清一手成拳,砸在另一手掌心,激动道:“对了!”
凌云似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月圆当晚正是月华最盛的时候,若是要动用还魂阵,选在这一天再合适不过,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妖蛟会选在近几日去偷天子剑。
“时间不多了!”奚清从水里站起身来,自顾自说着,“如果真是这样,就得赶紧想办法……对!查!查有哪些地方是能设阵的,先从最近的查起……我现在就去找叔父帮啊——!”
忙字还没脱口,奚清双脚在木桶里一打滑,重心不稳带着一串惨叫扑了出去。凌云眼疾手快,什么也没来得及顾上就过去护住,结果两人都朝木桶的一边施压,木桶不堪重负,只听屋内一声巨响。
“哗——”
浴桶倾倒,水漫一室。
奚清整个人扑倒在凌云身上,凌云则作为肉垫摔倒在地,两人都被浇了满头的洗澡水。
“哎呀……摔死我了……”奚清闷头哀叫一阵,抬头看见某人那张湿润的俊颜,一下没忍住有点心驰神荡,忽然发觉脸上有点发烧:“……你,你没事吧?”
他们光溜溜地拥成一团,肌肤相亲,四目相对,就连对方的心跳声都能非常直白且裸露地感觉到。
“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凌云面色微红,如遇芒刺般赶紧松开护在奚清腰部的手。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都觉得自身有点不对劲,尤其是奚清最难为情,连条短裤都没穿,凌云至少还穿了,尽管跟没穿一样。
奚清赶忙撑起身,两手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不住打滑,又在凌云身上摔了一次。
纵使凌云钢筋铁骨也被砸出一声闷哼,奚清脸烫得都快能烧鸡蛋了,手忙脚乱连连谢罪。
此时,房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愈近,焦急的宋年祁刚回府便赶来找两人,瞧见门没关,就径直奔了进来,口里喊着:
“行之啊,进展怎么样呀?怎么这么大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宋年祁一脚塌进门,话说完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房内变成了六目相对。
当时水流到了门口,奚清仍坐在凌云身上,两人身上看似都是什么也没穿。
“啊失礼失礼,我以为你们没睡呢,别管我,你们继续,结束了再叫我。”宋年祁说着匆匆转身出去。
凌云:“……”
奚清:“……”
一刻钟后。
“现在我要满地找天子剑,”宋年祁坐下说,“采凤楼那边又有人借机闹事,那帮饭桶连个善后都干不好,我还得亲自去一趟,两边搞得我焦头烂额。”
“天子剑的事就交给我好了,”奚清衣冠整肃,坐在他对面说,“只是宋二哥现在的处境已经十分凶险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他还是把一切都跟宋年祁说了,有些事越瞒越瞒不住。
宋年祁是个聪明人,自然能明白和理解奚清的心思,他是在采凤楼见过那妖怪的,自己私下里也能猜到宋年祎被那妖怪掳走有多危险。所以在听完奚清亲口所述时,宋年祁早有心里准备,沉思良久,他说:
“以前有个算命的先生路过我家门前,他一眼见到年祎啊,就跟我父说这孩子真是命大,遇事总能逢凶化吉,事实证明其实那先生也是在说他总是多灾多难,如今这一难肯定也拿他不能怎样。”
奚清积极附和道:“正是如此,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想出找他的办法了,虽然这办法有点笨,总比没有强……”
一听有办法,原本自我安慰的宋年祁马上道:“你们要怎么做?有我能搭上手的一定全力相辅。”
说了是个笨办法,奚清甚至不敢保证能找回活着的宋年祎。他不安道:“还魂阵讲究天时地利,我猜他们会选择在今晚月圆之时动手,为方便设阵,地点必定会选在一个风水极佳的场所,我打算请师门帮忙从最近的地方开始排查,但是排查起来耗时耗力……”
这就又会涉及到了一个致命难题,大规模筛选完全凭运气,此刻天已经暗下来,能不能赶在敌人施阵前找到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