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猫患
“你怎么了？”
凌云点燃了第一盏灯，奚清精神游离间被他的询问拉回来，一时间不知有没有必要把之前的遭遇说出来，于是以手扶额偷偷抹去冷汗，说道：
“没怎么啦，就是解了一整天的密纹，有点累而已。”
随着一盏盏灯光亮起，逐渐驱散黑暗，屋内也增添了几分安全感。
凌云走到书案前，的确看到了上面一叠写满译文的纸张，那是奚清一天的成果。他半转过身体逼问道：“如实回答，有谁来过？”
“就我一个人。”奚清站在原地老实答道。
在装糊涂这方面奚清可以说是无师自通，非常自然，当然需要在不太心虚的情况下。
凌云狐疑地观察他一阵，终于转过身去，俯身拿起那堆纸简单翻阅几张。
奚清非常担心他一个不乐意就把自己的心血毁了，刚要过去夺下，心口突如其来一阵绞痛，这种程度的痛本来他曾在幻境经历过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可放在现实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来这么一下，硬撑终究是难以承受的。
“我有点困先睡了，别弄乱我东西。”朝凌云的背影匆匆说完，他便赶紧爬上榻蒙起被褥。
凌云将纸张放回原处，视线转向案几一侧，他盯着那份散落在地的竹简，眼中突的闪过一丝狠厉与仇恨。
这边，奚清胸口的抽痛愈发剧烈，导致身体不住痉挛，他强忍着喉间一口淤血，让自己颤抖尽量不惊动凌云。却听凌云踱步的声音稍显沉重，来到榻畔应该是坐了下来，良久，奚清发觉自己没那么痛了，但身心疲惫不堪，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经过这次黑妖王的突然“造访”，奚清几乎时刻都保持着警惕，事实上光保持头脑清醒是没有任何效果的，既然黑妖王能一次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他的梦境，甚至拥有着掌控他梦境的权力，那么黑妖王就能肆无忌惮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他依然很强大，但不代表没有弱点。
于是奚清开始针对性练习如何运转赤炎珠，并不断尝试挖掘灵珠的更多神秘与潜在力量，有所防备才能应对瞬息万变的未来。
在宋府借住近一个半月，期间黑妖王再没有出现，一向闲来无事的凌云则终日待在宋府，实在闷得慌也只偶尔消失一两个时辰。
也许正是因为有凌云在，黑妖王有所忌惮才不敢出来了。
对此奚清还庆幸过，总之对凌云是客气了几分，只有最开始他不适应被人寸步不离盯着，后来渐渐习惯发觉其实也还好，至少在运功的时候旁边有人指点，时不时还能接收一些至关重要的建议。
但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两个人因此没少出矛盾，好在奚清给自己安排的事物繁多，每日运完功又力乏嗜睡，没心思吵架，凌云一个人也吵不起来。
这日，奚清醒了个早，挠了挠头发，发着牢骚道：“宋府的猫怎么回事，白天找不见，一到晚上就吵得要命，屋顶都快踩踏了。”
凌云只是看眼他，继续埋头用早粥，奚清只穿一身单薄里衣，洗漱回来见案上多了张卷起来的纸。他问道：“这是什么？”
凌云便拆开捆绳展给他看一眼，晃了晃道：“采凤楼图纸。”
奚清捉了几下才从他手中抢下图纸，半晌，他看着图纸上许多奇怪的标记和图形，困惑道：“这……画的什么？”
图纸上除了依稀能辨认的建筑结构以及走向方位，没一样是他见过的东西。
凌云道：“多种大小法阵，不过在常规的轨迹上改了几笔，如此造出了一个怪阵，这样做外人想潜进去便多了几分难度。”
“其中部分阵法一般人难解，稍不注意走错一步就会踏入死路，因此我派的人在里面耽误了些时间。”
奚清连忙道：“真是辛苦了。”
凌云无甚在意，只说着：“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也不需要此等手下了。”
既然能走出怪阵，那一定也不能是一般人了，在奚清眼里这可不是“这点事”，会用这些怪阵阻挡旁人的误闯，这就更说明了采凤楼里有很大的问题。
他端着图纸看了一会，见凌云整衣起身，问道:“你要出去吗？”
凌云道:“今晚就可以行动，我回来之前，不准擅作主张，听见了吗？”
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奚清没有直接答应，也不问他出去做什么，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晚点。”凌云笑了一下，“怎么？一个人害怕？”
“行了，你快走吧。”奚清摆手回道。
凌云走后，屋里变得更沉默，奚清用过早饭便立在小院中心调息，突的听见隔壁院墙传来不寻常的窸窣响动。
莫不是有贼？
奚清飞奔入隔壁院，正瞧见一个男人身形，背上一包袱，已翻身上了院墙就要逃离。
未作多想的，一道火焰遽然抛了过去，恰砸中那贼人惊恐大叫，应声坠地。
上前一看，却见宋年祎满脸焦黑从地上坐起来，头发炸开，一个烟圈从嘴里吐出。他茫然道：“何人放的火？”
“宋二哥？”奚清忙上前扶住他。
宋年祎稀里糊涂道：“贤弟，多亏你来了，刚才怎么回事？”
奚清佯装不知，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走门？”
宋年祎马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禁闭时间还没过，让我哥知道我偷跑出去就不妙了。”
“你是打算去采凤楼的？”奚清也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宋年祎奇怪看着他，问道。
宋府下人都知道的宋年祎光荣往事，不少跟采凤楼有关，奚清自然听到了一些，猜也能猜出他最有可能去哪。
但采凤楼有妖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前，尚不能告诉宋年祎，更不能再任由他往那种地方去。
奚清想了想，皱起眉认真说道：“这么跟你说吧，采凤楼你是去不得了，因为它很快就要面临查封。”
“好好的怎么突然查封？这……”宋年祎迟疑了一瞬，突然忐忑问道，“不是出了人命吧？这可就严重了……不行，我现在就得出去……”
奚清察觉宋年祎反应不寻常，忽然出手扯住他试探着问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首先担心是出了人命？除非……你知道些什么？”
宋年祎闻声身体一僵，也可能是因为奚清突然拉住他的原因。他稍显迟钝地半转过身体，一拍脑门笑着说道：
“瞧我这人，一着急上火就容易乱想，一乱想就会乱说，我刚才说了什么自己都忘了……嗯，对了，灵珠有新的进展了吗？”
奚清蹙眉审视着宋年祎，知道他这是在岔开话题，故而展颜道：“遇事容易上火可不行，万物以阴阳平衡为宜，今日不如就跟我学一下怎么运气调息，如何？”
宋年祎有想走的动作，无奈被奚清抓住不放，被迫只得跟着他一同运功。
奚清将调息要领演示给他看，一边说着：“还没谢过宋二哥，真要多亏你送来的竹简，让我有了惊天发现，如此我们也能早日离开建康，是吧？”
宋年祎在旁边一板一眼照着他学，生硬地笑着说道：“瞧贤弟你这话说的，好像为兄在逐客一样。”
直到刚才，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奚清盘腿坐下，阖上眼，缓慢道：“我也想早点离开，早日寻回灵珠，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呢？可谁知在建康遇上不得不管的事。”
宋年祎也学着他盘腿就地坐了下来，老实闭上眼睛，又听奚清说：“采凤楼里有多少妖？”
“……”
宋年祎睁眼瞧了瞧奚清，改变坐姿，两手撑着膝盖道：“行之，哥哥很是佩服你这一点，小小年纪就这么精，比那帮只会说玄道虚的人强。”
“你又扯远了。”奚清依然闭着眼打坐，“所以呢？”
宋年祎偏过头看他一眼，又转向前方，弓着背以手支颐，思忖道：“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他们从来都是用人的样貌出现，如果让我猜的话，包括花池里的鱼，香阁里的猫，猫养的狗，我叫它小明，不过每次这么叫，念卿都会不高兴，呃，加起来可能有五十？六十……”
“你既然知道还跟他们为伍？”奚清睁眼看向他，颇为不解，又道，“念卿又是哪位？”
还有，小明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媳妇，单方面认定的。”宋年祎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他答应过我不会放任他们胡来的，否则我第一个要他们的命，你看，这几年大家一直相处挺好。”
奚清见他深信的样子，无疑是被蒙骗了：“……采凤楼主？我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说服你的，但我敢肯定的告诉你，那群妖怪就是在害人，你听说过采人精气吗？正常人被吸干精气后的样子我见过太多了，比干尸还可怕，你一定不希望看见。”
“采凤楼之所以这么久都没出人命，是因为妖怪们还算有所节制，可害人就是害人，他们不该出现在建康。”
宋年祎直起身子思考多时，忽一点头：“我懂了，可否容我前去找采凤楼主对峙？”
这次他是以“采凤楼主”代替了“念卿”这个亲近称呼，说着，他就要起身，却发觉上半身能动，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站不起来。
宋年祎诧异道：“怎么回事？行之，快帮为兄看看可是运功哪里不对，要走火入魔了？”
“哪会这么容易走火入魔。”奚清再度从容合上眼，“我们玄门自有让你老实待着的术法，采凤楼就别再去了。”
此时，宋年祎背上多出来一道符箓。他都有些怕这小子了，连称好好好，道：“行之，你就别作弄兄弟了，我，我脚麻了。”
奚清无视道：“静心。”
直到夜幕降临，这两人还在院中沉坐，宫中值守晚归的宋年祁回到宋府，见他们有如此雅兴也闻之一乐：
“难得。行之啊，还得是你，我还是头一回见年祎这么安静，诶不对，我不是罚你在祠堂你怎么跑出来了？”
奚清起身活动了四肢，回笑道：“宋二哥很有悟性。对吧？”
他朝宋年祎和善地问了一句，宋年祎知道他是在帮自己打圆场，连忙配合着点头，下半身依然动弹不得，样子似在一本正经打坐。
宋年祁欣慰一颔首，也便宽恕过去：“怎么不见你家小云？平时这个时候都在的，你们又吵架了？”
“……我们经常吵架吗？”奚清无辜一笑，接着回道，“他说今天会晚点回来，宋大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找你们一起。”宋年祁亲善道，“淮水河畔，月下雅宴，特来相邀，不知行之可否赏脸一聚呢？”
“这……”听这口气，奚清总感觉他这雅宴不简单，正欲婉拒，宋年祎在一旁扫兴道：“大哥，你就别劝行之跟你们同流合污了，行不通的。”
宋年祁立马对他一瞪眼：“闭嘴，你也得一块去。”
宋年祎闭上眼，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官场打交道。”
“你行，我不想管你。”宋年祁转脸又朝奚清温声道：“行之啊，我就是来邀请你们与我同往的，如果恰好你们有事的话就当大哥没说。”
奚清笑笑：“多谢宋大哥之美意，我今晚有点忙，凌云肯定也不会喜欢这种场合的。”
临走前，宋年祁又回身确认了一遍：“行之你确定不去吗？陛下可能也会到场一观。”
“宋大哥你还是快走吧。”奚清无奈扶额。
不明白为什么宋年祁对给他介绍官职这么执着，朝廷就这么缺官吗？他跟皇帝又不熟。
“这么晚了，确定不先吃饭？”宋年祎在身后道。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宋年祎已经挪位到屋里，他坐在榻上边吃饭边问：“行之你不饿吗？修行之人就是好，不像我离了五谷杂粮就得饿死。”
奚清正在房间里缓缓踱步，感觉有点不安，晓是宋年祁之前提醒了他：凌云平时这个时候早该回来的。
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还是觉得无聊跑路了？算了，跑就跑吧……他终于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吃。
宋年祎看了他一会，突然说道：“行之，你给我下的是不是听话咒之类的？能外传吗？不能的话我这就拜你为师。”
“没有听话咒。”奚清心不在焉道。
“那是听话符？”宋年祎追问道，“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人听话的，你能传授给我就行。还有，这种好东西你为什么不用在云兄弟身上，管教他对你百依百顺……”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就不能正常一点吗？”奚清伸手把他头按在饭碗上，“我是不会教你去干坏事的，饭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正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凌云刚进来最先看向奚清，脸上的匆忙之色转瞬即逝，又见宋年祎也在，二人的举止被尽收眼底，他脸色明显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