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明心
一个蛮横无礼的妖。
一个傻愣愣的小孩。
跟他凑在一起那还不得鸡犬不宁。
奚清怎么也想不到师父会给他这样安排，就为了几块石头！
景星长老那皱纹不多的脸上挂着花似的笑:“乖徒弟，师父怎么会害你？有九云山给你撑腰就放心去，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送上门的打手不要白不要……”
奚清道:“这种时候把自己徒弟给卖了，师父，您可真是精打细算。”
“诶，你怎么跟为师说话的？其实……”说着，景星长老看向门外若有所思的凌云，咬了咬牙暗自下了个决心，便拽奚清到一边，低声解释道:“其实九云山跟他偶有往来，怎么说呢，呃，总之关系也不是很好……这么说吧，事实上，大战后没多久，不知什么原因，世间灵气近百年来正在急速枯竭，九云山也没能幸免，灵气对于我们修行者来说就如命脉，它彻底消失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懂的。”
景星长老有些语无伦次。
“万物走向败亡……”奚清低声回应道，可他自苏醒至今，从九云山到丹心镇依然能感受到这一带充沛的灵气萦绕。
景星长老看穿他的困惑，指了指自己衣兜里的鼓胀道：“为师也无法跟你解释清楚灵石的最终来源，但眼下至少这些够我们用上好几年，我是指省着点的话……灵气缩水严重后，改善九云山风水以及供弟子们修行，光靠从外地采购的灵石，灵器之类来维持实在杯水车薪。”
“所以叔父与妖做起了生意……”奚清又自顾自推翻猜测道，“不会的，叔父一向嫉恶如仇，对异族更是恨之入骨，他怎么可能为此事同妖族相交？”
“照你二叔的脾气办事九云山早散伙了。”景星长老忍不住诋毁一句，又道，“这些年是我负责采购灵石，瞒了所有人它们的来路，你这逆徒还敢怪罪为师！我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背负多大压力？
……说到底也是人家帮衬了咱们近百年。”
说到最后一句时景星长老牙疼似的含糊不清，不是很愿意提起但不得不说明白。
奚清心情十分复杂，却并没有由此就对妖产生了好感，那些利益纠葛他不想过问。他更关心的是整个人间成规模的灵气缩减，这事放在太平盛世没太大感觉，如今乱世，大小仙门失去法器倚仗，一旦发生奇诡的大动乱就很难平定，然后就会战事连连，天下大乱，邪气冲天。
究其根本，灵气逐步消失的原因是什么？
细思灵珠遗失以及灵气枯竭，这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时期，是否二者存在什么必要的联系，亦可能是有前因后果。
妖王复生的警钟突然在他心头敲响……或许那一天不会太远，或许直到那一天到来他也没能找齐四颗灵珠，雪上加霜的还有消失的灵气……
想到这里，奚清凝重的脸上流露出妥协，对于景星长老，他依然是尊敬备至且信任的，至于凌云，但愿他别再作妖就是了。
景星长老观察他表情时松了口气，以对徒弟的了解，只要自己提点几句，刀山火海他都会走下去，当然也不是真要他去那种地方，只是跟妖合作而已。
“好孩子。”
景星长老欣慰似的叹了一句，转身出了门，对凌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奚清突然道：“等一下，他还是个小孩……嗯，抱歉明师弟，不是我不肯带你，外面太危险，等你再长高些吧。”
当他说起“师弟”二字的时候，景星长老又是一脸牙疼的表情，小明的脸颊则迅速烧红，好像对新获得的称呼抱以惶恐，同时眼神又藏不住内心的失落。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跟奚清也不熟，却莫名对他亲近。兴许是他日日打扫万象塔，奚清复生的地方，没有一个朋友的环境下反而对经常看到的奚清产生了依赖。
奚清更多的是无奈，催促了几句，小明说什么也不肯跟景星回去，只一个劲的摇头，死咬嘴唇紧张得伸手抓住奚清衣袖，两只黑亮眼眸泪光闪烁……
凌云走进来提起小明后衣襟，就像对待一件破烂事物，毫不客气往门外一扔，小明一头撞进一个怀里，景星长老拿他亦像拽一物件，随即二人化风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人走后，唯一的“船夫”上来将地上收拾干净，又默默抱来两叠干净衣服放在榻上才退下。
奚清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终于朝凌云没话找话说：“你对待小孩就不能耐心些？”
“他是吗？”凌云走到榻边拿起一叠衣物随手扔给他，反问道。
奚清下意识接住，抬手间闻到自己身上有股味道，这才想起来之前在水里打过滚，又没时间打理，然后浑身湿漉漉瞎跑一整天，里衣都已经闷干。
奚清不舒服动了动，全身黏糊糊的感觉让他没心思去细想凌云的随口一问。
凌云拉过屏风挡住身体，说道：“船上多有不便，等到了地方再好好洗洗。”
船行如风，丹心镇被远远甩在后方化作一个小点，看出来凌云着急离开。
其中原因九成跟九云山相关，准确来说，奚清认为是对他叔父的刻意规避，这一点可以从先前与景星师父的对话中得出依据，以及他手上的剑印，没有妖喜欢天劫剑。
“你要把我带去哪？”奚清心怀忐忑问道，没记错的话此类问题他问了两遍。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顿了一会，而后凌云才回答道：“建康，不是你要去吗？”
奚清微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想明白，这家伙在这之前就明确表示知道他下山的任务，再知道他目的地也不足为奇。而更应该担心的是这些消息是怎么被凌云掌握的，读心或是眼线，前者就不说了，后者……
奚清暂时相信景星长老跟凌云只是利益关系，堂堂名门长老充当妖族爪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尽管自己最后还是被他给卖了。
不多时，凌云从屏风后走出，他的脏衣服被丢在地上，重新换上了一身杏白树纹武袍，腰上照旧挂一条白狐尾饰，头发高高扎起，看上去整个人更加英俊清爽了些。
呵呵
奚清酸溜溜打量他几眼，不得不承认这妖也是的确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我去一层处理些事。”凌云在他的注视下正了正衣袖，补充道，“所有问题稍后再说。”
奚清顺从一点头，目送他离开后，转而掩上房门，将干净衣服往榻上一放，磨磨蹭蹭解开腰带，脱光身上衣裤，露出全部的光洁皮肤。
他拿起黑色干衣展开一看，外氅样式居然是仿照的九云山道袍，细节稍作了改良，材质轻柔舒适具有垂感，单看上去低调得没有任何纹饰，十分符合奚清的穿衣习惯。
比了比尺寸竟也刚好适合他的身量，奚清却皱起了眉，站着思索略久终于感觉到冷意，在确认衣服没问题后才往自己身上披。
太多疑问和困难在他脑海里抛过来，抛过去，其中他最关心的是妖王死后魂灵藏去了哪里，其次是灵气枯竭的原因，但眼下他要戒备的则是全身上下写满“可疑”的凌云，就算是景星长老担保也不能让他放松警惕。
换好新衣，奚清一边弯腰收拾自己的脏衣服，一边琢磨如何自保，今后凌云若是表现出异常举动，他就立马走为上策，正想间，某件物品从衣袍下滑落。
奚清在一堆衣服中翻找出一片蛟鳞，是从陈府井底捞出来的那片，他捡起蛟鳞坐下来仔细查看，不觉眉头深锁。
把这事给忘了告诉景星长老……天下灵气缩减，有灵石维持着丹心镇风水的平衡，妖蛟才会被吸引而潜藏此处，却也足以说明九云山的结界已经失控，而结界强弱与大小都需要九云七老自身的法力来支撑……妖蛟重伤后盾逃去了何方，是否还会再回来复仇……寄生在陈小姐身体里的妖虫也还没调查是什么来路，有没有传染的危险……
奚清一下坐直了身体，左手握着蛟鳞，右手掐诀，在空中虚画了几笔，突然，他顿住动作，转念一改手势。
千里传音比较耗费灵力，当然要传的话越简短相对能节省许多，传递信息方便是方便，但也极度不保密，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拦截或窥听，当然跟绝对保密但难度极大的通灵阵相比，千里传音的实惠让它仍是玄门热术法之一。
决成，奚清以最简洁明了的阐述方式向景星长老传达了预防妖蛟，以及排查妖虫之事。
没过一会，景星长老那头传来了回应，奚清这才稍微放心了。
咚咚咚
外面有人在门上叩了几声，以示尊重，停顿了须臾才推开房门。
是凌云的那名冷漠下属，他手里端着食盘，径直走进来将食盘放在榻几上，简单的菜肴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奚清肚子一阵咕噜，从昨晚到现在黄昏将近他还滴米未进。
奚清看着桌上食物咽了一口水，想了想问道：“凌云呢？我要找他。”
他当然不会没事找事，只因闲着无聊故意找人搭话。
男子没啥感情地抬眼瞥向他，一脸跟你不熟的漠然表情，身上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放下食盘，摆开碗筷，退步转身出门，反手将房门一关。
真孤冷呵……奚清撇嘴想道，转头看向桌上的几碟小菜和热腾腾白花花的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