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主人望重 新封燕颔之侯 宾客声华 将应鲲溟之运
辰月戊子日，天蓝云白，微风轻轻，今日天气大好。
一辆四马车轿缓步而行，后面跟四匹骏马四名骑士，步行随从若干，还有一辆运货马车，上边是几个木箱。
皇上皇后所坐的龙辇，由六匹龙驹驾驭，代表天子的至高无上。其余王公贵族乘坐四马车轿，严王子这样仅有校尉功名，按理来说不能乘坐四马车，不过其父势大，也无人敢去质询此事。
车内铺满豪华软绒，各种异兽嫩皮，对车轿在石路上的颠簸似乎毫无感觉。仅仅是这一辆车的费用，就超过百户普通百姓一年费用。贵族之贵，略见一斑。
不过严王子并没有花费他父王的金银，反而每年都是往家中运送银两。有侍卫私下称，淮王八千兵丁的军费都是由严王子负责，由此严王子在父王心中的地位最为尊崇，其他十几个兄弟根本无法与他相比。具体兵员人数，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有些小王国处偏僻之地，养三千兵丁都是捉襟见肘，难以承受。
无论何时，提高财政进项都是维持王国运转的首要国策。
昨晚岳小阳拿出一百两赏银，与李辰苏寻商量，把苏秀送出去，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否则让楷王子发现，兄妹二人估计就会被扔到后山去了。对于颇受王子们看重的二护卫，送个人出去倒不是什么难事。
岳小阳恭敬地坐在严王子一侧，听着严王子一项一项的讲规矩，怎么伺候主子，怎么赢得欢心。这也是破天荒第一次亲授，比管家教授新人更为细致，更贴近人心。岳小阳感觉，这些极为繁琐的规矩，比伺候皇上还细致，当然他也不知道伺候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王子又赏给他一百两金子，一千两银子，让他在道成爷府中大方一点，多交朋友。一百两银子，足够两三家都城百姓的一年花费，别说其他穷地方了。严王子对自己还真是大方啊。听说其他随从能得到五两十两的赏赐兴奋得整夜睡不着，对自己可真算是下本儿。
早早就被其他王子们喊醒的严王子，大概是把心思放在岳小阳身上了。他们一百多质子，绝大部分都不能随便回家探亲，只能家人来都城看望，特别是近年来，尤其如此。各位王子频出绝招，贿赂各位皇帝的近臣内侍，毫无作用。
因为此事，两个内侍直接被打断双腿打发出宫，几个大臣被皇帝几次斥责，声称:多事，皇家自己的家事岂用尔等置喙。
严王子自己去找沈佳尚书，结果家人听说之后，根本不让进门，说大人不在家，那官轿明显没出门，怎会不在。
啰嗦了一路的严王子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又一次语重心长地嘱咐:“长心眼，等通知，听安排。”
岳小阳连连答应称是。
这个大门口很是阔气，两旁两个大石狮子，门楣上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大字:邻海侯府。
岳小阳看着那字有些惊异，这不是我们家那个地方吗，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位侯爷？
随从走上去，和哨岗手持长枪的兵卒通报，一个兵卒随即进门报告，约摸盏茶工夫，十六七个人簇拥着一个小孩出门迎接。
严王子赶紧上前拱手:“道成，唤我等进去拜见即可，敢劳大驾亲自迎接，愧不敢当。”
那小孩子正是前几天到出世阁观赛的锦衣少年道成，他微笑回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兄长请进。”
把严王子和岳小阳让进院内，岳小阳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大的院子，数不清多少房间，要进正房，还得走很长一段长廊。
进正屋坐定，下人端上茶来，没等喝完，少年道:“兄长有事且请去忙，别为兄弟区区小事耽误你的要紧事体。”
严王子一心想在这多说几句，哪怕待三天三夜求之不得，听了道成这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失平日温文尔雅不骄不躁之作风:
“哥哥我还真有一点微末小事，说几句便走。”大人物都是把大事说成小事，显示身份尊贵，其实他根本无事。他接着道:
“你母后身体那么康健，令人羡慕。家母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真想回去看看。道成能否帮我说几句话，让我回去家几天探病，几日便回。”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有些急迫，实在是没合适机会与合适的人说。
道成道:“最近小弟也是很难插言，见面少，见了面匆匆几句即刻散去。很难啊。”
看出严王子的失望之色，道成接着道:
“我逾规帮兄长一次，毕竟伯母让人关切，受点小小惩罚小弟自己担待。”
严王子感动了，有些眼红地道:
“道成，你为兄长如此尽心尽力，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道成接着道:“兄长也别希望太大，我能说一句话，可是能不能实施就毫无把握。以小弟愚见，不如把伯母接到都城，共享富贵。”
严王子急迫想着回家，道成希望对方一家子搬过来住，这对话让岳小阳听得趣味横生。哎，大人物说话，真是得拐八个弯才能听懂。
严王子不敢怠慢，几句话说完，嘱咐了岳小阳一句，马上告辞，道成让旁边那个面容精致无须的管家送出去不提。
岳小阳正在观看堂上摆放的各种物件，有些眼花缭乱，物品又多又贵重，真是大富大贵。只听到道成说道:
“岳小阳，跟我到后院玩一阵子。”
又吩咐下人们离远点，二人转了几个弯，过了几道门，到了花园，岳小阳抬头一看，霍！
这就是一个小风景区，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小山流水，应有尽有。只听得道成朗声笑道:“就我们俩人，随便点吧。”
看着一大片厚厚的青草地，岳小阳早就心痒难耐，把来时严王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几车轱辘话，也已抛到九霄云外。只见他一个飞跃，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来一个滑行，居然滑出三丈之远，令道成叹为观止兴趣盎然，他有样学样，来一个同样动作，姿势不说如何，只滑出三尺之远，只好坐地兴叹。
岳小阳更是来劲，一把抓过道成的手，没有什么预备动作，拉着道成轻飘飘飞上了假山，道成又惊又喜，远处侍者们一片惊呼。岳小阳伸了伸舌头，稍一停顿就把道成又带了下来。
道成喜问:“神仙？”
“妖怪！”
岳小阳笑着回答:“就是轻身功夫而已，要成神仙，还距离到月亮那么远。”
道成起了胜负之心，笑道:
“我就是身体不好，总是不长个头，十五岁了才这么矮。功夫我比不了你，我们比诗文。”
一首《三月三日曲水诗序》随口而来:“夫方策既载，皇王之迹已殊;钟石毕陈，舞咏之情不一”
一首诗仙的《行路难》: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一篇治国理政《长短经》:
“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器大不可以独理，蓄重不可以自守”
各种诗文朗朗上口，都城官话语音，清脆悦耳:慷慨吐清音，鸣啭出天然。岳小阳目瞪口呆，如听天书纶音。
道成得意地笑着:“怎么样，能比得了吗？”
岳小阳嗫嚅着道:“我也学过，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背过多次了。”
道成噗嗤一声笑了:“行，可以了。”
岳小阳不服输道:
“起码门口四个大字，我完全认识，《邻海侯府》！”
他又奇怪地问道:
“那是我家啊，怎么不知道你这位侯爷？这侯爷是你吧，你才十五就侯爷？”
道成侯爷道:“当然是我，我已经封侯三个月了。至于为什么，封在邻海县，我也不知道内情，也从来没有去过，不过知州知县倒是送了礼物过来。”
岳小阳这时给主人说好话:“王子殿下刚刚也送了一车礼物。”
“知道了。”道成根本不在意。
岳小阳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应该说实话:
“侯爷。”“叫我道成。”
“好吧，没人的时候叫你道成。道成，实话告诉你吧，王子殿下其实就是安排我来做卧底，随时向他汇报情况的。”
道成的神色有些变化，此时不像十二三岁，居然像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大官:
“哼，我这兄长，还跟我来这一套！那你是怎么回事，和我说说。”
岳小阳把自己生气离家出走，到军营又到都城，被官府和王子们安排做事的一切经过述说一通，听得道成侯爷心驰神往，神情随剧情不断变化，看样子羡慕之至。
他悠悠道:“我也想出门饿三天可惜啊，一顿不吃饭都不行，不能给下人添麻烦。”
“你这么多伺候你的，不吃饭岂不是减少麻烦？”
“那他们就掉脑袋了。你比较一下哪个更麻烦。”
“还是掉脑袋更麻烦一些。”
道成侯爷道:“你说我这身体怎么能赶紧长高，我们都是十五岁，生日是同一天，我比你小这么多。
我们俩谁大，这双胞胎也得分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岳小阳道:“双胞胎一般都是哥哥身材小，你是哥哥。听我娘说过，我出生的时候，雷雨大作，水流成河，那路边的大树挨了雷击，又被大水冲走了。娘亲生我时受难挨饿，因此老骂我是灾祸。”
道成侯爷道:“我出生的时候，风停雨晴，白虹贯日，我娘亲说是天生异象，仙人转世。看来我们真是同胞兄弟，双胞胎，你看看我们俩多像。”
岳小阳看着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小孩子说:
“谁敢说不像，那他得多眼拙啊，非把他嘴缝起来不可！”
二人均是哈哈大笑。
道成侯爷道:“走吧，咱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你那俩大盗朋友说句话，还有严兄长的这事情。”
“如果你真能说上话，那我一年之内，帮你把身体养好，个头比我高。”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能吹。难道你比二十位太医也厉害？”
“我有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饿三天再吃二十个包子，再饿三天，再吃十个馊包子。”
“胡说八道，江湖游医。”
二人玩耍过瘾，不知不觉中已近午时。道成侯爷安排，马上出门，上了一台四人大轿，岳小阳乘一匹高大红马，周围跟了几十人。没一会儿就到了高大的宫墙边，走了一个偏门，岳小阳下马一看，守门的正是玄卫队蓝武。这么巧！
岳小阳不敢说话，眯着眼睛心想，这是到了府衙了吗，这个府卫在这看门呢。蓝武也不敢说话，瞪着眼睛心想，这不是我们派出的卧底吗，怎么又来皇宫卧底了，一会得赶紧找宫尉少卿汇报。蓝武见礼询问:
“侯爷，回哪里，梓宁宫？”
“父皇在哪？”
“文华殿，今天工部尚书、太仆寺卿、大理寺卿、监察御史、刑部少卿等都在，到了很多重臣，可能有要事。”
“那去文华殿。”道成侯爷吩咐。
一行人接近文华殿百步，道成侯爷下轿，去往文华殿，身边只有白面管家和岳小阳二人随从。
殿前有一个无须侍者站岗，道成道:“王八，前去回话。”这名字，岳小阳听着像乐
那侍者乐呵呵得敬礼，去报告了，一会回来道:“请侯爷入殿伺候。”
道成领着二人直接进门，岳小阳抬头一看，一大群大官服袍整齐直立，一位威严老者，冕旒龙袍，端坐正中，那是皇帝啊，原来到了皇宫！岳小阳虽说一贯胆大包天，现在也有些紧张。
皇帝今天召见太子，三法司衙门和亲近众臣，研究府衙仓库失窃一案，心里面一股怒火难以压抑。此时正好宠爱的七皇子赵道成过来请安，心情放松不少。皇帝微笑着对儿子道:
“道成，你总是不听话，让你少去你侯府住，等身体养好了随你怎样都可。”
道成皇子跪拜问安，朗声答道:
“儿子已经十五岁，已经成年，希望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身体自然就变好，父皇不必担心儿子，关注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哈哈大笑:
“读万卷书，你且给我来一段听听。”
道成皇子邻海侯直立朗诵:
“夫明察六主，以观君德;审惟九凤，以定国常;探其四乱，核其四危，则理乱可知矣”
一篇《理乱》顺畅颂毕，只听得皇帝眼光明亮，各位有心的重臣暗暗点头称奇。本来今天这情势，不掉脑袋也得罢官去职，七王子这一篇文章朗诵下来，顿时减轻压力不少。
伴君如伴虎，有谁能够上体龙心，还能够直言不讳？这朝中真没有谁能够改变马上皇帝的杀伐之志。看看，这还是一个孩子，身形如同十二三岁，心志成熟如同三十二三岁似的。难怪十五岁就封侯，有些人心里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皇上没老！
皇帝龙颜大悦，哈哈笑道:
“你先去给母后请安，朕一会儿过去用膳，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道成皇子拜别父皇，领着岳小阳出殿门，岳小阳伸了伸舌头道:
“原来你是皇子，吓死我了。”
道成微笑道:“现在才知道，说明你笨。”
一边吩咐着:“王八，头前带路。”
岳小阳奇道:“这名字是骂人的话，你怎么这么叫？”
道成皇子有些惊奇:“骂人话？我从来不会骂人，也不知道什么叫骂人。这是他的名字，父皇最恨的就是这些阉人，都是他起的名字。叫习惯了，没觉得是骂人。
王八，先去通知母后一声。”
那侍者一脸的媚笑:“是，侯爷，小王八这就去。”
一溜烟跑走了，这速度，比王八可是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