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霜雪 秦黛
十九紧随其后，和秦黛一起登上了一个悬浮车，
车子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离开了移动城市，进入了满目疮痍的日内瓦。
秦黛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苍凉的景象，也沉默了，那个生机勃勃，秩序凛然的日内瓦城，仿佛就在昨天仍然存在。
车子紧贴地面缓缓驶过每一条街道，路过军用医疗中心、普通医院还有指挥中心，那惊心动魄的24小时历历在目，秦黛不再往外看，收回目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车停在了公墓入口的面前，原先的入口已经被完全破坏消失，只有半个巨大十字架还矗立在地面上，那十字架的面前，便是曲折蜿蜒的地下通道，一直连接到公墓之中。
这里早已没有了服务人员，但是来往的所有人都沉默着，默默遵守着另一个世界施加给现实的秩序，有些人神色动容，有些人一脸释然，但更多的人是无动于衷。
人并不算多，当他们走入宽阔的地下公墓之后，就更加的分散了。
凭着记忆，穆尔芬恩走进了一排公墓之中，每一个骨灰盒都陈列在一个石质龛中，两排公墓之间零星燃烧着巨大的，不尽的蜡烛。
穆尔芬恩在那排公墓最前面的键盘上按了几下，一个方方正正，覆盖着一条长方形蓝色方巾的盒子出现在三个人面前。
穆尔芬恩轻轻抚摸着那个橡木质盒子，这种木材极其珍贵，当年是穆尔芬恩四处求人才找到的。
蓝色方巾，代表着这里面的灵魂已有所属。
不用猜，穆尔芬恩就是她的丈夫。
穆尔芬恩抚摸着那个盒子，嘴唇微张，他喉结动了动，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那时不是说，有些话理应你来说出口。”十九站在他身后。
“不必了。”穆尔芬恩闭上眼睛，让那盒子的冰冷感觉慢慢地渗透进手心之中，“心意，已经听到了。”
穆尔芬恩凝视着那盒子良久，终于将她放回了机器之中，回到原位。
“她，是你的妻子。”秦黛目睹着这不知是悲伤、还是释怀的一幕，眼角湿润。
“对，是我的挚爱。”
“可不可以跟我讲讲她？”秦黛试探着问道。
“她是个很随性的女孩。”出乎她的意料，穆尔芬恩说着那些往事，与其说是说给秦黛听，不如说是在回忆那些往事。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她也不相信，所以我们见面的时候，仍然是对手，我在米斯特侦察兵筛选的比赛上遇见她，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最后一场比试，那是比赛行进间攻击。”
穆尔芬恩望着天花板，慢慢地说出那些故事。
“我是为了慢慢打进米斯特内部才去参赛，而她是一心想当侦察兵，游走在最危险的地方。她是个随性的女孩。‘直面自己的恐惧，才让感到自我存在。’她常常在力挽狂澜之后，骄傲着像是说教一样，对我说这句话。”
“直面自己的恐惧，才感到自我存在。”秦黛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
“当时那是最后一轮，仅剩我们两个人，本来已经结束了，两个人都可以进入侦察兵营，但是她一定要决出个高下，要知道，那可是我第一次在即将放松之时，在狠劲上被人比了下去，还是个女人！”穆尔芬恩声音激动，仿佛回到了当时那个紧张的场景。
“我的回合过后，已经是最极限的分数了，可你知道她当时如何做的吗？”穆尔芬恩看向秦黛，“她从机车上跳下去，在空中又击中了三个靶子，最后的分数超过了我，尽管手臂骨折。”
十九听着，也回想起那个随性而勇敢的女孩子。
“后来的一些事情，我们都是一起经历的，久而久之，便产生了感情。但是提出要交往的人，却是她，我又一次在感情上，落了下风。”穆尔芬恩脸上带着笑容，“但是我也不甘示弱，直接向她求婚！”
秦黛听着这两个脑回路都有些清奇的人的故事，却久久不能平和，心中有一些悸动。
“再后来……”
“好了，就到这里吧，早点回去吧。”十九的话打断了穆尔芬恩的回忆，他缓过神来，沉默了一会，也同意返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骨灰盒的方向，就再也没有回头，走出了公墓。
穆尔芬恩顺道将两人送回了家。
“你为什么打断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秦黛连忙追问，看起来有些不满。
“再后来，就是南下去北方圣殿。”十九沉声说道。
“这个事情我也听了许多遍，但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就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还有她，最后是怎么……”
“再后来，我们一共九个人，去往北方圣殿找寻出路。”
“出路？你们在这边混不下去了？”
“不是，是传说中，能让人到达大气世界的道路。”十九低声说，“但后来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假象，那些大气高等生物简单的留下一些线索，就引得几万人丧命。”
“嗯。”秦黛应道，十九的回答远超自己的猜测，她不再询问了，安静地听着。
“她在我们远征的尾声，离开了。”十九顿了一会，“当时同行的人之中不仅是我们米斯特的人，更多的还是北方圣殿的人，他们要求其他势力的人留下来断后，她被迫跟在最后一队。”
“可偏偏她逃了出来，从那些大气生物的追捕之中逃了出来，逃到了穆尔芬恩的眼前，被一个巨人抓住，扯下脑袋，连带着一截脊椎，落在他的面前。”
“我们把穆尔芬恩打晕，才将他带了出来。而就在几年之前，在他成为哈斯达克的首领之前，他还是半死不活的迷失在一场场打斗中。”
秦黛哑口无言，一种深深的自责和说不清的难受感觉袭来，仿佛她就站在战场上，看着一个精致如花的女孩，伴随着花瓣飘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给一个男人的回忆留下巨大的伤口。
“她的名字？”
“李霜雪。接云人。”
远比遗憾更为沉重的悲痛，在她的心头蔓延。
“从遇见你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猜测你和你的朋友的来历，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的真相的揭开，我才发现，我无知到极点、我幼稚到了几点，我一直用那些小孩子气的情感去揣测你们的悲惨经历。”秦黛沉默片刻，终于看着十九，说出来这样一段话，“对不起。”这三个字尤为沉重。
“我不知道该如何道歉，我好难受，护士长、多利亚，你曾经的战友、李霜雪还有哈斯达克，我不知道我……”
“别说了。”十九打断了自言自语的秦黛，这时再看秦黛，她脸上竟然挂着清澈的泪水。
“李霜雪……不知道为什么，我好难受。”秦黛流着泪，却没有感觉，她心里空落落的，但却不是伤心。
“你……和她还很像呢。”十九看着秦黛，“她也是，看起来疯疯癫癫地，但是很会照顾别人，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
十九伸手擦了擦秦黛脸上的泪水。
“你完全不用自责，况且是我硬把你带上的，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死在哪个荒郊野地、或者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吧。”
“其实我，我早就有些话，想对你说。”秦黛镇定了一下情绪，脸色严肃的面对着他。
“嗯。”十九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是永恒联邦的仿生人。”秦黛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等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秦黛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轻易的说出了这个秘密，她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十九的行动，他是什么反应？秦黛不敢想，更不敢面对，她低着头。
“直面自己的恐惧，才感到自我存在。”秦黛的恐惧是什么呢？不是追杀、不是受伤，不是奸淫狡诈的地痞混混，更不是凶猛的大气生物。
害怕被抛弃，害怕离别。
她害怕当真相暴露的那天，最终得来所有人的疏远。
“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就这件事啊。你饿吗，我去做饭？”十九笑着起身，仿佛刚刚秦黛的话只是一句玩笑。
“我认真的。”
“我知道。”
“那我……你。”秦黛语塞，十九的反应稀松平常，该不会是明面上接纳我，但是考虑着该如何甩掉，或者杀掉我吧。
秦黛看着转身要走的十九，没有多想，扑了上去，一把从身后抱住十九。
“你别走，不要丢下我，我知道我只是个连怪人都不如的异类、一个工具，但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如果你想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的。”
秦黛紧闭双眼，感受着面前男人的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她心脏的猛颤。
“任何……事情。”十九吐出几个字。
看来最坏的打算成真了。
秦黛双腿有些发软，最终自己还是被抛弃，要继续在荒乱的世界之中寻找容身之所吗？
“包括承认自己是一个仿生人这件事吗？”
十九慢慢地从秦黛的束缚下脱身，秦黛害怕到了极点，她害怕这个处处照顾自己的男人、不嫌弃自己拖后腿的男人、甚至自己每次见了都会感到安全放松的男人，拿枪指着她，将她驱逐出米斯特。
“与其抛弃，我宁愿你杀了我。”秦黛声音很小，眼泪滑落，眼圈通红，终于支撑不住，将要跪坐在地上。
但是十九上前一步，扶住她。
“接受自己是一个仿生人，有什么难的？”十九把秦黛放在椅子上坐好，蹲下身来，“你是什么，对我来说无所谓的，但关键是你能不能直视自己，承认自己是仿生人，不去以一个完整人类的标准约束、残害自己？”
“你说什么？”十九的话让秦黛有些震惊，“你不介意，我……是仿生人？”
“我刚才真的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可能有些人不能接受，但我又是什么？”十九笑着对她说，“我是人类？但我体内遍布大气病毒，还没有死掉；我是怪人？但是我意识清醒；我是亚人？但是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人类的基因。”
十九一边安慰着秦黛，一边继续说着：“你是什么，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你是人类、亚人、仿生人、怪人甚至机械族。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是谁？”秦黛声音还有些颤抖。
“你是秦黛，即使有再多跟你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出现，也不可能替代你。因为你是个开朗友善的人，你是个善于倾听的伙伴，你还是和我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
“跟我在一起，你只需要记住，我们是同伴，比亲人还要关系密切的同伴，如果你要离开我，那我到达接云，即使是寻找血亲，也没那么重要了。”
秦黛听着这一长串的话，有些发愣。
“那就是说，你并不嫌弃我？”
“怎么会呢。”
积压已久的胆怯终于爆发，她埋在十九的胸口痛哭。“太好了，太好了。”她呜咽着，嘴里呢喃。
十九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用手在她的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秦黛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她擦干眼泪，终于看着十九，笑出声来，十九看着有些狼狈的秦黛，脸上也绷不住笑意，两个人就这样笑了起来。
秦黛的心结终于解开，也能坦然的面对十九和身边的所有人，此后的两天，他们都在紧张地排练着迎接地方领主的一些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