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贵妃人已在墙外
这个王处一背回来, 鹿鸢恨不能当场掐死的人,是丘处机。
“水,拿水来。”王处一语气焦急。
鹿鸢嘴一撇,不紧不慢地理了理鬓发, “还有气吗?”
没气的话, 就别浪费了, 我们家王道长来来回回地取水运水也不容易,丘处机你能不能懂点事。
“刘娘子, 快拿水来。”王处一有些急了, 他将丘处机放倒在地,不停地拍打丘处机的脸。
被点名的鹿鸢只得捧起一旁挂在木枝上巨大的叶子,那是王处一制作的水器。王处一捏开丘处机的嘴,鹿鸢举手倾倒,没办法,体虚必定手抖,水倒进丘处机嘴里的前提是浇到脸上,从口鼻一起流进去。
丘处机是被呛醒的,醒来就听到那个他做鬼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在说——
“我单名一个鸢字, 鸢飞鱼跃的鸢,你叫我阿鸢就好。”
“冤!冤孽!”丘处机猛地睁开眼,嘶喊起来。
他坠海是他大意,他认, 可鲨鱼发疯撞船以致船沉, 就是这个恶毒的女人惹下的祸。
闭嘴啊, 粪坑里的石头。鹿鸢手一歪,泼了丘处机一脸水,正逢丘处机睁眼, 泼得他一激灵,紧接着便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王处一忙用衣袖给丘处机擦脸,丘处机刚要骂,就听他的这位师弟大声问:“丘师兄,马师兄他们没跟你在一起?”
废话,大师兄他们有没有和我在一起,你不会用眼睛看吗?
王处一一片苦心,就是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可按下这个,那个又冒头,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哎,丘处机,你的腿怎么了?”鹿鸢早就发现丘处机的左腿不正常,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就拍了拍丘处机的小腿。
啊——
丘处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海水浸泡的久了流不出一滴汗,但不妨碍青筋暴起,脸皮变成紫红色。
王处一再会装聋作哑,这个时候也装不下去了,他抬起头看向鹿鸢,微微皱眉,眼里透着无奈,仿佛在问,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我不是故意的,鹿鸢表情很无辜。
此后,丘处机终于意识到了敌不强但我很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浅显道理,视鹿鸢如空气,与王处一说起船失事后自己的经历。大船沉没后,他没能爬上马师兄等人所在的备用船,就被浪头压进水底,腿应该就是那时伤的,海浪里夹带着沉船的残片,撞折了他的腿。等他浮出海面,周围除了水连只鸟都没有,他像尸体一样在海上飘着,想着晚上通过观星辨别方向,可是晚上的云很密,遮住了星星。
天无绝人之路,天亮大亮后,远处出现一片陆地,他拼尽全力游上岸,然后昏了过去。
王处一为丘处机接骨,并找来挺直的木棍固定住丘处机的小腿,忙活完这些,再吃口东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三人就在荒岛的边缘接近海岸的地方席地而卧,丘处机居中。
为向外界宣示岛上有人,他们生了两堆火,王处一添柴回来,见鹿鸢枕着胳膊睁着眼望天。这黑黢黢的天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睡不着,她睡不着,他又何尝睡得着。
躺下之后,王处一也枕着胳膊望天,低低叹了一声,“丘师兄行动不便,已安分了许多。”
丘师兄受了伤,精神不济,晚饭后没过多久就睡熟了,这会儿只怕是更熟了。
那头的鹿鸢动了动。
“你多担待些。”王处一又接了一句。
鹿鸢的脚尖晃了晃,“那是自然,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
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爱物及物”,放姓丘的一马。
对鹿鸢而言,你不惹我,你的命就是命,你惹我,你的命就不是命,尤其是丘处机这种在她眼前跳个不停的弱,鸡。她后悔吐血吐到海里,惹得鲨鱼发狂撞船,可从未后悔把丘处机踢下去,如果丘处机命丧鲨鱼口,她只会笑得很开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在王处一面前做个好人,她本来也不坏。当然,有机会还是要把丘处机扔到海里喂鱼。
她翻身侧卧,目光越过某个碍事的东西,对王处一笑笑说:“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他,毕竟是你师兄,不看僧面看佛面。”
已经“睡熟”的丘处机突然冷笑,“谁的面也不用看。”
鹿鸢和王处一俱是一惊,紧接着,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默契翻身,把后脑勺留给丘处机,假装无事发生。
“管好你自己,害己莫害人。”丘处机不肯罢休,最后几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鹿鸢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流落无名荒岛的第二天,气氛沉闷,三个人沉默寡言,鹿鸢和王处一说话,丘处机不乐意,横挑鼻子竖挑眼,王处一和丘处机说话,丘处机要休息,不想说话。鹿鸢和丘处机说话他们两个根本不想和对方说话。
王处一很忙,说去取水,一去就是大半天,说去找食,一去又是大半天。以至于鹿鸢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暗示“留给你的时间很多,可以下手了”。
总之,王处一一走,鹿鸢就原形毕露,揪了几根草像逗猫似的伸到丘处机面前来回晃,心说只要这厮反抗,就地掩埋,等王处一回来,就说是他自己想不开。
可惜没能如愿,丘处机现在很能忍,装死应对一切。
直到日头西落,还不见王处一回来,丘处机躺尸,已经很久没挪过窝了,不知是睡是醒。鹿鸢离开栖息地,随便选了个方向,没走多远就发现了王处一的踪影。
王处一坐在另一边的海岸上,手里拿着根棍儿在沙滩上划来划去,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直到鹿鸢走近才发现她的存在。王处一慌了手脚,抹去地上痕迹的头几个动作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鹿鸢光顾着看人,还没来得及往地上看,见王处一如此,愣了一下,待垂目向下看,将将看到几笔好像是个“马”字。
她在王处一身边坐下,假装没发现王处一脸上的忐忑,拿起被王处一扔到一边的木棍,在自己面前这块沙滩上写写画画。王处一见鹿鸢没有探究自己所做的事,很快收拾好慌张的心情,静静看鹿鸢作画。
鹿鸢画几笔就要抬起头,看一会儿天边的晚霞,发出感叹。
“真美。”她用手肘碰碰离她很近的王处一,“以后我们每天都来这里看日落好不好?”
王处一不作声,鹿鸢扭头去看,还用木棍敲了一下他的脚,像触发了机关似的,王处一开口了。
“我打算扎一张木筏,出去碰碰运气。”他自顾自地说,顿了顿,又作补充,“一个人。”
“一个人?”鹿鸢眉头一皱,旋即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转过头在沙滩上继续够了,慢条斯理地说:“也行反正你一走,我和姓丘的只能活一个。”
王处一心知这话大概不是玩笑,但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丝笑意,他摇摇头,深沉重新染上眉间,“你身上的毒耽误不得。”
怕我死了?我只是看得开,其实,我也舍不得死。鹿鸢停“笔”,注视着自己的画作,转了口气轻快地说:“你一个人砍树搓绳,要猴年马月才能做出一张筏子,我跟你一起。”
至于筏子扎出来,是一人乘还是两人座,再另行商议。
鹿鸢还是想说点真正轻松的,于是话锋一转,“这座岛与我们有缘,给它取个名字吧。”
“嗯,你来取。”王处一现在说什么都是看天看海看地,就是不看鹿鸢。
“你取。”鹿鸢开始耍横。
让她取,就是比翼双飞诸如此类的名字,如果王道长能接受,她也没意见。
“我不知道该取什么。”王处一的声音透出迷茫,他今天好像说什么都会慢半拍,而今又自相矛盾起来,刚说完不知该去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吐出一句,“就叫迷途吧,我们在这里迷了路。”
你觉得你迷了路,是因为发现自己的某根心弦动摇了,是这样吗?也许那根弦很早之前就动过,只不过直至今日,我们才认清真心发现真相。
“好,就叫迷途岛。”鹿鸢放下木棍,扭过身撑着下巴专注地凝望王处一的侧脸,还有随风轻轻飘动的白发。
他头上已经找不出几根黑发了。
她好像知道了当初他是因何白了头,也好像知道了他是因何从最初的黑白参半变成了满头找不出几根黑发。
余光的最边缘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鹿鸢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在看到远处杂草乱石后面一瘸一拐露头的丘处机后瞬间变脸,凶巴巴地龇牙,冲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沙滩上是她已经完成的画,画很简单,一男一女两个小人肩并着肩,面朝大海同看夕阳日落,一旁还有一句话,“王玉阳”和“阿鸢”并列写在一起,然后下面是“到此一游”。
海水节节攀涨,鹿鸢回个头的工夫,浪潮冲到脚下抹平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