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贵妃人已在墙外
四面漏风的茅屋, 白发似雪的女子怀抱死去的婴儿,痴痴坐在地上。
她的孩子病了,听说这附近有一位儿科圣手, 她满怀希望赶过来, 想请这位神医救救她的孩子,可是神医还没见到, 她的孩子就病重了。昨天夜里,她的孩子停止呼吸, 在她怀里慢慢变凉,她悲痛欲绝, 一夜白发,并在晨光熹微之时,猝然长逝。
然后, 鹿鸢就来了。
屋外房间的另一头响起一阵啼哭, 今早外面下起小雨, 一个男人抱着孩子进来避雨。鹿鸢陷在逝者生前悲痛的情绪里, 无暇关注其他, 男人对鹿鸢不理不睬,不过,这会儿他的孩子哭了, 他开始坐不住了。
男人在茅屋的另一头瞅瞅鹿鸢,然后一步迈过来, 将哇哇大哭的孩子送到鹿鸢面前。
“喂饱他, 快。”
男人的孩子也是男孩, 比鹿鸢怀里的大不少,得有一岁多了。
鹿鸢放下襁褓,从男人手里接过小男孩。男人的态度很不好, 可看在孩子的份上,鹿鸢不跟他计较。
喝到香甜的乳汁,孩子立马不哭了。看着别人家孩子肉嘟嘟的小脸,再看看自己那苦命的孩子,鹿鸢泪如雨下。
原身姓刘,名瑛,本是大理皇帝段智兴的宠妃,后来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事发那日,段智兴欲成全二人,周伯通坚决不肯,弃刘瑛而去。刘瑛郁郁寡欢,终在两个月后耐不住相思之苦,决定去找周伯通。
离开大理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得不找地方安顿下来待产。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病弱的男婴,倾尽心血,精心照料,可最后还是留不住。也许潜意识里,她自己也知道周伯通是靠不住,所以她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命,孩子没了,她的命也到头了。
看见鹿鸢抹眼泪,想到那眼泪极有可能滴到自家孩子脸上,而且,女人哭泣时的奶水,能好喝吗?会不会也是苦的?男人眉头一皱,脸色不善,可是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婴,他抿了抿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等孩子吃饱睡熟,鹿鸢小心抱着还给男人,男人接回孩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到鹿鸢脚下。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鹿鸢看都没看那锭银子一眼,俯身抱起地上的襁褓,离开了这座茅屋。
刘瑛死了,她未完成的事,鹿鸢会替她完成。她会替她再见那个男人一面,也会让那个男人看一看他们的孩子。
红颜白发,形象异于常人,鹿鸢走到哪里都少不了被指指点点,她虽不喜,却也没工夫一个个计较过去。
这天,她从一个小村庄外过,被村口的孩童说她是下山来吃人的狐狸精,追着她丢树枝和石子。
鹿鸢没挨着打,可难看是免不了的,就在她犹豫是一走了之,还是现场表演狐狸精吃人,给这帮小兔崽子一个难忘的教训的时候,村子里走出来一个腰悬长剑的年轻道士。
道士见孩童们追打鹿鸢,忙上前喝止,孩童们见了道士,大喊着“收妖啦”跑开,跑到远处的一棵树后面,等着看“收妖”。
“婆婆,您没受伤吧?”道士温声关切。
鹿鸢无奈转过身,把脸露出来给道士看。道士看到她的脸,一惊,她看到道士的脸,一愣。
小道士生得可真俊,唇红眼亮,说是貌比潘安也不为过。
道士慌乱,没想到雪白发下面会是这样一张青春美丽的容颜,心说,管这个年纪的女子叫婆婆,可是犯了大忌讳。
他略作思忖,又向鹿鸢唤了一声,“仙姑。”
不夸张,不谄媚,一本正经。一是挽回自己的错误,二是给这个备受歧视的女子,多一点尊重。
鹿鸢愣住,缓缓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这个称呼,比小道士的相貌还出乎她的意料。
道士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鹿鸢的同伴,又望了望天,好心劝说鹿鸢,“天不早了,仙姑还是早些投宿为好,这一带最近不安宁”
“哦?怎么不安宁?”鹿鸢学着道士环顾左右,玩笑道:“狐狸精下山吃人了?”
见鹿鸢漫不经心,道士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的山林,严肃地说:“有强盗劫掠妇人,囚在前面的庙里。”
他途径此地,听村民的哭诉,正准备去救人。
鹿鸢听了,神色一敛,露出愠容,拔腿便走。
道士看出她愤愤不平,忙将她拦住,“你不能去。”
你去了能做什么,还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鹿鸢回眸,莞尔一笑,脚下施展轻功,翩翩而去。
原来她不是弱女子,她会武功,道士恍然大悟,旋即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两人对地形不熟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村民所说的庙。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那间破庙坐落在山坳,庙里火光微弱,庙外树影幢幢,山风吹过这里,时不时就要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
气氛有点恐怖,鹿鸢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道士拔出佩剑,对鹿鸢说:“你留在外面,我去会会他。”
鹿鸢没有反对,救人这种事,不能来硬的,总要有人进去探探路,了解一下里面的情况。
道士闯进去后,鹿鸢也没闲着,围着破庙转了转。这村庙规模不小,有地主家的宅子那么大,想来曾经香火很旺,现在外围已经荒废得差不多了。
山里的也一点也不静,野草拂动,树枝摇摆,树叶飒飒作响,鹿鸢甚至还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也许是附近的野猫在叫。
道士进去没多久,便翻墙而出,出来后一句话不说,抓起鹿鸢就跑,一口气跑到山的另一头,最终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蛇,蛇”
鹿鸢蹲下把道士翻过来,正要查看,听他这么一说,吓了一跳,“哪儿有蛇?”
这大黑天的,要是碰见一窝蛇,她也怵。
道士喘了口气,“我中了蛇毒。”
说着,吃力地抬起手,对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上面有两个结痂的小孔,是毒蛇咬过的齿痕。
“严重吗?”鹿鸢问。
道士在鹿鸢的帮助下爬起来,他搬动两条腿,盘膝而坐,坐好后低声吐出一句,“需要时间运功逼毒。”
话音未落,鹿鸢突然出手,在道士被蛇咬过的那条胳膊上迅速点了几下。
道士呆呆看着,觉得这女子点穴的手法哪里怪怪的,可是蛇毒的发作让他的头脑变得有些迟钝。
“先离开这里”鹿鸢说。
不管怎样,也该找个隐蔽些的地方,才好专心运功。
“走不了了。”道士轻轻摇头,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否则方才也不会停下来一头栽倒,“不动还好,一动蛇毒发作得更快了。”他把手中的剑递给鹿鸢,“你快走,如果那人追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鹿鸢接过剑,目光缓缓走过这三尺青锋,她哼笑一声,索性也盘膝坐下,把剑立在地上,手握剑柄,扬眉笑道:“那就让他来好了。”
她刚好坐在一片树影里,雪白的头发和如玉的容颜都融成一抹淡淡的影,道士能清晰捕捉到的只有那双明亮如月的眼睛。
现实容不得道士多言,他发出一声叹息,开始运功逼毒。
他不知道的是,在合上眼之后,鹿鸢□□的身躯出现垮塌。
鹿鸢有点尴尬,因为她想起来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傲气的资本,刘瑛的武功很一般。她丧气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幸运的是,一夜风平浪静,那魔头并未追来。天光渐白,道士在吐出几口乌血后,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身旁的女子还保持着他昨夜最后看到的那个姿势,手扶着剑,盘膝而坐,纹丝不动好像连胸口的欺负都没有,她双目轻阖,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只有睫毛和发丝上的露珠是真实的。
“仙姑”道士轻唤,声音沙哑。
“我姓刘。”鹿鸢幽幽道。
“啊,刘姑娘。”道士点点头,认真地重新叫了一声。
鹿鸢双眸轻启,明亮依旧,她看着道士,眼底闪过一道狡黠的光,“我不是姑娘。”
道士一愣,结结巴巴地改口,“刘、刘夫人。”
“我也不是谁的夫人。”
道士眼睛睁大,咬咬牙,低头叫了一声,“刘娘子。”
这回总没错了,还不如继续叫她仙姑。道士暗暗捏了把汗,忙道:“我姓王,字玉阳。”
“王道长,好点了吗?”
“好多了。”
已无大碍,再调理一会儿便可行动自如。
鹿鸢见他精神还好,便说起正题,“庙里什么情况,那些妇人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道士心情沉重,“那魔头不止抓女人,还抓了小孩。”
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那些妇孺是否还活着。
鹿鸢若有所思,“难怪”
昨夜她在庙外听见小孩的哭声,还以为是野猫叫,现在看来,她没听错。只不过,现在才知道这些,会不会太晚了?
鹿鸢起身欲走。
“你去哪儿?”道士下意识问。
鹿鸢手里提着昨夜道士交给她防身的剑,回头笑了笑,“洗脸。”
说着,走进白蒙蒙的雾气中。
道士一边运功调理一边等,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他感觉不对劲,忙去寻找,可是溪边根本没有那位刘娘子的影子。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听见流水声,按理说不该辨错方向,可刘娘子离开时,却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
白发女子提剑而去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她说去洗脸,却没循着水声,她说去洗脸,却带着剑。一个念头闪过,道士顿悟,大惊失色。
不好,她去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