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冬日里的炒菜冷凉得很快,端出去的时候必须用盖子或是别的什么罩住,否则到不了屋里头,最上头的一层菜,就会结上一层冰霜。
可即便是小心盖上了,也挡不住它要凉下去的温度。
所幸炒菜不会有多少,一个人碗里扒拉一点,菜盘子就空了。
拨到碗里的菜带着汤汁和余温,沉进小米粥里,再捞出来吃的时候,总觉得失了些滋味,可再嚼两下,又觉着味道是真的不错。
张雯雯被自己一下一个样的想法逗乐了,捧起粥碗,呼啦呼啦喝了几口暖了胃,才伸手去拿蒸笼里的饼子。
小年夜里的晚饭总会比平时要多煮上许多,反正这天冷也不怕放坏。
吃到后头,肚子里已经饱了,可手上还是忍不住去抓了个饼子。
碗碟里已经没了菜,饼子拿在手里就慢慢啃着。
饼
说难吃倒也不难吃,这饼子是贴在锅边烫熟的,带着点锅气和菜香,玉米面和红薯一起,都带着点微微的甜味,虽是空口吃,可也不会觉得干巴。
屋外的风雪不停,厅里燃着火盆子,窗户不敢关严实,就撑着不大不小的空隙,从这间隙里,外头风的呼啸,雪的严寒就都夹杂着揉碎一起想往里冲。
似乎是妄图以风雪的冷搅乱这一屋的暖。
可任凭它怎么做坏,屋里的人始终没被分去丝毫心绪。
她们正托着下巴,拿着树枝,在不够明亮的柴火堆旁边,念着一个个自己熟悉又不太认识的方块字。
火光在房里是炽热的,可放在广袤世界里,却又是渺小到几乎让人看不到的卑微。
可火焰若烧在每个人心里,只要这火苗足够得多,又怎么可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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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村里杀年猪分肉这天,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怎么了?”张雯雯打量着张珍的脸色:“大伯少给咱分肉了?”
张珍摇头,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张阳抢在了她前头,眉一挑,话里就带了些火药味:
“大伯是不可能给我们脸色,就是大伯母,明里暗里拿话挤兑我们。”
张雯雯就知道刘生花上次在她这受了气,不可能一直憋着气不出。
可惜了,杀年猪的时候她不在,到这会了,她也不能就为那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上门去找人麻烦,真要去了别说刘生花不放过她,张超都要恼了她,只能是暂且记下,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张绯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知道自己这个小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她生怕张雯雯孩子脾气一上来就真不管不顾去找刘生花麻烦去了,当下瞟了一眼张阳,示意她别再讲这事了。
张阳也知道自己多了嘴,不该说这事出来坏了大家心情,可偏偏她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为了避免张雯雯牛脾气上来拧巴上这事,她赶紧转移话题说:
“不说了不说了,这大过年的,提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说起来今天倒是有件新鲜事,小妹你还记得张旺家吗?就是王大妞的男人。”
“记得。”
张雯雯点点头,这事又没过多久,她又没有老年痴呆,哪里会忘得那么快。
张阳戏谑地笑了笑:“王大妞娘家那边闹过来了,说是要找张旺要闺女咧,要我说要闺女是假,要钱才是真的。”
“说到王婶,”张珍担心得说:“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应该是不错的,”张丹接了话:“我听张三嘴说,张长家的,也就是李婶,要跟她男人闹离婚!”
“真的假的啊?”
她的话好像平日里的一声惊雷,震得几个女孩心都紧了紧。
“应该是假不了,”张丹想了下:“我看张长叔那脸色不太好看,人瞧起来也不太精神,倒是他妈看起来不错,嘴皮子利索的很,到处跟人骂李婶,说的都是难听话。”
“那就是妥了,”张雯雯松了心:“李婶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她敢说离婚,肯定是有所仰仗,看来她跟王婶在城里不说过得不差,起码能活下来。”
“应该是吧,”张丹神色淡淡:“我就是想不通,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要去离婚?”
“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张天青难得搭腔说:“要是真好好的日子,谁也不可能不过,怕是金絮其中,败絮其外。”
张丹被她这句什么金什么絮绕晕了,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问,就枯坐着死命想,以至于她们后头聊的,她都没听进去。
张阳看张丹苦着脸,忍不住发笑:
“看来我还是得多读点书,要不然都不配跟老四聊天,这一个词我都听不明白。”
“说到读书,”张天青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我也没看出来这书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吃人的东西,为什么那些长辈总是说女娃娃读书就变坏,不该读那么多书,读了也没用。
我看挺有用的,不读这些书,上街买几颗糖该给人多少钱都算不明白。”
张雯雯听着,脸上挂了笑,只是这笑不太真,唇角勾起的弧度是怎么都压不下去,明里暗里都是讥讽之意:
“不过是因为怕罢了,怕女子多学了知识,明白了道理,就会不听他们摆布,做一个只知道付出操劳生儿育女的机器,反而要站着争着抢着去做一个人。”
她这话说得太深,又说得太重。
张绯几人都没再接话,各自心里却因着这话,生了不同的心思。
除夕的前几天,每家每户都得加班加点蒸馒头包饺子。
得做够过年那几天吃的,包好的饺子和蒸好的馒头直接冻在院子里,用雪埋上,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冻得硬梆梆的。
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拿进屋里来放上一阵子,化了冻直接下锅煮,省事得很。
家里要是舍得杀鸡的,也会提前杀好冻冻在外头,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煮。
要说北方就是这点好,这满天的冰雪就是纯天然的冰箱,碰上气温低的时候,一块鲜肉,扔在院里大半个月都不会坏的。
到了大年二十九,这座孤岛似的小院子被人敲响了门。
只瞧了一眼,张阳就火急火燎把人拉进门来。
“是谁来了呀?”
张绯擀着饺子皮,往外头张望,待到她也看清了来人,擀面杖都咕噜噜滚下了地。
她慌忙去捡,再起来时脸上带了笑,声音特意压了压叫了声:
“王婶,李婶。”
“哎,”李小草也是满脸喜庆,她放下手里拎的篮子:“二十九拜年是早了些,可我们就是想着让你们安心,算是拜个早年。”
“好,好啊,”张绯就笑:“给婶子们拜早年。”
王大妞也放了东西,不同于李小草的随意,她显得有些拘谨。
两个人拿进来四个篮子,虽看不见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但是看她们提的这个劲,应该是份重礼。
这总不可能把土往里头装两把,就是为了面子上瞧着好看。
“你们还没吃饭吧?”李小草的眼睛在屋里打了个转:“快忙活你们的,别管我们了。”
“那哪能,来婶子,喝口水。”
张珍给两人递过来一杯水,水里放了两小块芽糖,这会融化了大半,还有一点固执的底沾在杯子的底部,在农村,一户人家愿意用糖水招待你,说明她们看重你这个客人。
两人喝了口水,脸上笑意更浓了。
张阳捞起块饺子皮,她手很快,一手放馅一手捻皮,三两下一个圆滚滚的饺子就从她手上落在了案板上,她抬眼看了下,瞧两人满身的雪霜就笑着招呼:
“婶子忙坐,挨火盆近些暖和,你们大老远来,也还没吃饭吧?这正好,等我包再包点就下饺子去,走了这远的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正正好。”
“哎,”李小草笑着应了,她是个自来熟的人,当下也不干坐着了,伸手也拿了块饺子皮帮着包饺子:“婶子给你搭把手,咱也能快些吃饭。”
这下王大妞一个人在旁边坐着就不太踏实了,她瞧了半天,除了擀面的张绯,就只有包饺子这一个活了,擀面棍只有一根,她总不能把张绯手里的抢了,只好也捡了块饺子皮帮忙包饺子。
她装作若无其事看了一圈,很快就问起张雯雯来:
“你们家雯雯呢?出去跑着玩了?”
“她啊,”张绯回说:“她大伯家买了鞭炮,今晚试放两个,她们听着新鲜就过去看热闹去了,小孩子嘛,都这样。”
“是这样,是这样,”王大妞颇为赞同,笑容里带了几分慈祥的母性来:“小孩子还是爱跑爱玩的好,要是不跑不走,那才叫人头疼。”
“太皮了也不好,”李小草看自家的小子横竖是不顺眼,嘟囔着:“太调皮了才闹得人难受咧。”
张珍出来打圆场,还不忘夹带私货夸自家小妹:“太皮太静都不好,我看我家小妹那样刚刚好。”
这话惹得两个婶子都笑了起来。
李小草笑过也就过了。
倒是王大妞不明不白讲了句:“她这样的,确实是最好。”
张绯没听出来味,只以为她夸张雯雯呢。
倒是张阳掀了下眼皮,脸上的笑淡了些。
门外倏地起了一阵脚步声,屋里几人忙着起身探头去看:
“回来了?”
“大姐,二姐三姐!”张小六还没进门,声音先行一步已经传了老远:
“你们没去真是太可惜了,你们不知道,那炮竹就是红色的纸,裹成了个短筷子头般的模样,就是不知道里头是啥,一根线用火引起来,火星子烧到炮竹上,炮竹就噼里啪啦炸开了,那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忽闪忽闪的,好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