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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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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好像过得很慢,又好像眨眼间,就到了小年这天。

    过小年赶大集,祭灶神,欢欢喜喜过大年。

    这天还没明,仔细瞧上去似乎还泛着点零碎的星光,村子里的人像是刻意约好了,又像是不约而同。

    一群人结伴而行,谁也没提要去哪,可压低的声音里还是难免透了几分过年的喜庆出来。

    “大姐,”张雯雯牵着张绯的手,小声问:“咱们去集上买什么呀?”

    她低头瞅了眼张绯手里的篮子,她昨晚可看见了,家里那几只鸡这些日子下的蛋,大部分都在里头了。

    “去买些肉,再买些针头线脑的东西,要是有的话再买两块布…”

    张绯细细说着,不紧不慢的语调里,全是生活琐碎又温如烛火的暖意。

    张雯雯听着心里踏实,偏生张小六非要在这岁月静好的讲述里插进她贪嘴的声音:

    “肉,买多多的肉,吃肉饺子,纯肉的。”

    张阳听着,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噗呲,哈哈哈。”

    “吃纯肉的容易闹肚子。”张珍哄小孩似的说了句。

    张丹翻了个白眼,不惯着她这毛病:

    “你可别做梦了,咱家没这多钱给你霍霍,我还指望着靠过年屯这点肉,吃上一年呢,现在吃了,到明年过年前可就一口都没了,你想清楚了。”

    “唉,”张小六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不馋肉的日子啊?”

    张阳眼珠子转了下,故意激她说:“等你考上大学啊。”

    张小六半信不疑:“考上大学就能有吃不完的肉了?”

    “那不一定,”张绯说了句:“但是肯定比现在吃的多。”

    张小六点点头:“那我考。”

    “哪有那么好考,”张阳又笑她:“况且现在你想考也没得考。”

    “那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张小六恼了:“骗我?”

    她们声音不低,幸好离村里的人有点距离,再加上大家伙都在聊天,苍蝇似的嗡嗡说话声里,她们这些狂言狂语倒不显得多出众了。

    也辛得是这样,要不恐怕又要让人取笑上几句。

    笑倒是无所谓,但是影响心情。

    这集市离得远了些,开的地方还很奇怪。

    它摆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既不挨着路,也不靠着村。

    来往的人却都知道此处。

    在这摆摊的摊主大多遮着脸,压着声,摆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等近了地方,张家村的村民们也各自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布料,蒙在脸上,活像是要去做贼。

    别管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还是几岁的孩子,就没有一个不蒙上。

    便是到了这会,天还没亮。

    你若是硬揪着往天上看,还依稀能看见两颗没熄灭的星光。

    众人皆是步履匆匆,没有人加以停留。

    看见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问上几句价,能讲成就成了,不能也不互相耽误,慌里慌张去看下家。

    天亮就这么长点时间,不抓紧点时间,等到天完全大亮时再看这集市。

    那感觉就好像有些见不得台面的事儿,被硬生生扒光了蔽体的衣物丢到了舞台中央,供众人取笑一般。

    张雯雯跟在几个姐姐背后头,看着她们语速飞快得问价讲价。

    最后她们带来的几个篮子都换作了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瞧不清楚,光色这么暗,也是考究买家的眼力。

    往回走时,天色已擦白,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百合花苞,怯生生得露了一点雅白的花瓣。

    她们身边的人群如流水般散去了大半,不再是来时人挤人的模样,也不知这多的人都是走到哪里去了,总之大路上是没见着几个人,但想来各自是有各自的路。

    这时候,张雯雯才把憋在心头的话问出来:“姐,咱都买了啥啊?”

    张阳晃了晃自己的篮子,神动色飞:“买了点猪下水,回去好好处理下味也不错。”

    “上回不是说没吃到柿子吗?”张珍含笑说:“买了几个柿饼。”

    张雯雯又去看张绯。

    张绯掀起盖住篮子的土布:“喏,就买了两块土猪肉,这不要票的东西,能买一点是一点,说起来咱们村也快杀年猪了,我上回听人说过一嘴,说是小年前后几天。

    等到杀了年猪,分到肉,咱们再包饺子,今个先吃这些个下水,我前些天蒙了一篮子玉米粒,今天应该差不多了,走快些罢,回去做芽糖吃。”

    “麦芽糖?”张雯雯眼睛一亮:“阿姐你还会做芽糖?”

    张绯:“这有什么稀奇,村里会做的人家多了去了,不过这两年外头的糖果多了,村里人大多不愿意再费那劲用老法子做芽糖了,穷些的人家觉着是浪费粮食,富裕的又觉着自个做不如买供销社那些好。”

    “那也不能说不好,”张小六听着这话,稍灰的眼珠子转了转,鬼灵精怪说:“都不是一个味,怎么能放一块比较。”

    张雯雯笑了。

    听听她这话,这姑娘放以后说不准是个端水技术了得的海王。

    张丹撇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馋嘴。”

    其他几个姐妹也笑了起来。

    一路上有说有笑,到家的时候张雯雯的瞌睡早就灭了个干净,反倒升起了对过年的期望,像刚得了点火星的柴火,迫不及待,势头正旺。

    猪下水腥味重,处理不好根本没法吃,可要是弄得干净,吃起来要比肉还好吃咧。

    相比于猪下水重复单调的清洗工作,麦芽糖就要复杂些许了。

    又是切又是蒸,还要发酵的,都是折腾人,耗时间的活。

    可这些活和以前忙活那些活,好像相同,又好像完全不同。

    张雯雯坐在火堆边清洗着大肠,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场景。

    她上辈子一个人在自家过年的情景。

    电视里放着热闹却与她无关的春晚,桌子上摆着种类繁杂的美食,空气都被这股霸道的香气占据。

    可等美食吃完,节目看尽,坐在一个人独享的沙发上,总归是有那么几分落寂的。

    等所有声音消失,她躺在床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总会无端生出几分难说情绪来。

    不是酸,不是痛,就是闷得人难受。

    可如今,曾经如同黎明之前要亮不亮闷沉的情绪,被这满耳朵的喧闹嬉笑挤去了。

    没有美食,也没有节目,更没有温暖的房子。

    只有几个人,一个像是不是的家。

    倒是比真正的家人,更像一家人。

    张雯雯洗着洗着,倏忽笑逐颜开。

    刚来的时候,或许就是张绯那一声小妹,叫住了她这颗来自远方孑然的心。

    声音里没有期盼,没有奢望,亦没有索求。

    她忽来了想法喊:“大姐!”

    张绯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咋了?”

    张雯雯只觉得前世所有不舍和难过全部如冰雪消融成了春水,她摇摇头,俏皮说了句:

    “就是突然想大姐了。”

    张绯顿时哭笑不得:“想什么啊?这不天天都能见面吗?”

    张雯雯不说话,只笑。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们终将会离开彼此,去赴向一个陌生的男人,组建一个和彼此无关的家庭。

    可无论是在此刻还是以后,从生至死,她们永远都是最亲的人。

    无关血缘,无关亲情,更无关爱情。

    只是一群突遭暴雪的旅人凑在一块取暖,这种生与死的情感,早就清洗了世间一切有名的情感,化作最不被人歌颂,却又最不能割舍的陪伴二字。

    “要放辣椒吗?”

    张珍掌着勺,大约是拿不住主意,她做菜的时候总爱问张雯雯和张小六的口味。

    她们俩也爱凑在旁边,倒不是为了指点江山,就是呆在旁边闻个味也舒服。

    张小六吞口水:“要,要辣椒。”

    张珍就放了一小把干辣椒下去,呛人的烟火从锅里腾然升起,使得她的面容在雾气之后若隐若现。

    张雯雯和张小六开始疯狂咳嗽起来,但没人愿意出去。

    张珍被呛习惯了,早就练出了躲避的技巧:

    “你们别挨那么近,越近呛得眼睛鼻子里头越难受。”

    张雯雯离远了点,眼泪直流,眼睛都睁不开还是不愿意出去。

    她在守着些什么呢?

    她也说不清楚。

    大约,就是想守住这一方平安顺遂,岁月静好的日子。

    “好香好香好香!”

    张小六冲出了厨房,在院子里叫嚷起来。

    这年味,就是从这一声声的嚷嚷里,弥漫在院子里,屋里,每个人的心里的。

    “快别叫了,”张雯雯喊她:“回来端菜,准备吃饭了。”

    张小六就又像一颗炮仗似的跑了回来。

    她像是叫上了瘾,嘴里还不停:“吃饭吃饭吃饭。”

    惹得人发笑。

    带着些许温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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