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功高震主（二）
天运城一条不大的巷子里，有一家老字号，说是饭馆，其实也就比茶摊大上一些。
店虽然小，名气却不小，开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模样四十出头。人很实在，给的份大量足，味道又好，这样自然而然顾客也就多了。
一大早店里就坐满了人，可又不能让刚来的顾客干等着，索性老板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
此时就有三个身穿甲胄的汉子坐在外面，各自只顾着埋头吃饭。吃相很是难看，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大嫂子，再来三碗面片汤，三张蒸饼。”坐在中间位置的汉子喊道。
“马上来。”正在忙前忙后干着杂役活计的中年妇人答道。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端上来三碗热腾腾的面片汤。妇人看着狼吞虎咽身穿甲胄的三人，问道：“三位兄弟刚从战场下来？”
西川王端起碗，沿着碗边喝了一口顺下嘴里的饼，挥了挥右手，说道：“大璃现在国力强盛，哪有人敢和咱们打仗，消停的很。”
中年妇女笑呵呵的说道：“看你这么行头，我还以为边疆又打仗呢！
没打就好，一打仗苦的是老百姓。”
看见平时就话多的媳妇又和客人聊了起来，忙的一头汗水的老板说道：“孩子他娘，赶紧把那桌收拾了，还有客人等着呢！”
“好嘞！”妇人大声回道，接着又对高振霄说道：“大兄弟你们先吃着，不够还有。”高振霄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吃饱喝足，放下十几枚铜钱，三人翻身上马，向中轴道行去。
走出小巷，洪长山问向高振霄说道：“王爷，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和南蛮打仗，你为啥说谎？”
高振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郑昌说道：“老郑，你和他讲讲为啥。”
知道显摆的机会来了，坐在马背正悠闲自得的郑昌瞬间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咳了咳嗓子，正色道：“咱们和南蛮开战，距离远些的州郡老百姓未必知道，至于原因。
其一，咱们川州与南蛮相邻，没有声势浩大的长途行军。
其二，在王爷英明的带领下，此战只打了不到四个月。
其三，王爷此次进京，并未声张，以及咱们的大军还未班师。”
郑昌一口气说了三点，其中还不忘拍下马屁。得意的看向洪长山说道：“打架我不如你，脑子你不如我。服了吧！”
看着郑昌‘小人得意’的样子，洪长山并未生气，毕竟是生死兄弟，竖了个拇指说道：“你厉害，这次我去王府取蟒袍。”
洪长山说的王府，就是高振霄在帝都的府邸。受封为王后，都会有一座御赐府邸。不过每个王爷都在各自的封地，很少有机会来住。
至于蟒袍为什么会在帝都王府，是因为西川王妃在四个月前进京时带过来的。
一路上没有太多的言语，走上中轴道，洪长山就去了王府，高振霄二人则在路上骑马慢行，以便在宫外相遇，不至于等的太久。
天运城，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坐落在西南区。中门上方挂有一副巨大牌匾，黑底金字。
书，御赐西川王府。
府内的‘奢靡’更是迷人眼，就连屋檐雕刻的浮雕都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洪长山来的快，去的也快，进府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抱着一只黑色匣子出府。
等洪长山走后。
一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屋内走到院中。
女子长相清雅，身穿水袖对襟纱衣，寒丝水裙，外罩浅粉。因有孕在身，足着平鞋，简单不失大雅。面露担忧，喃喃自语道：“王爷，你不该来。”
皇宫。
西川王高振霄穿上那身黑缎面金丝线的蟒袍，走在宫内中道上。
朝臣入宫，走中道左右两旁，来显示对皇帝的尊重，以前的高振霄也不例外。
而这次他选择走在正中间。
一步一步走出，很是平稳。脑海中走马观灯，回忆起第一次进宫受封。
那时候他才十九，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走进代表权利的皇宫，被这一排排红黄宫殿震撼了一把。
“高振霄上前听封。”一个太监手拿圣旨站在高阶上大声喊道，后面坐着大璃皇帝，下方站着文武百官。很难听的尖细官腔，这次听着还算顺耳。“风羽营校尉高振霄退敌有功封为定远将军。又收复失地特加封勇武伯。”
从一个六品武官一举升到从三品将军，还有了爵位，这一天的高振霄可谓是风光无限。
“奴才见过西川王。”再熟悉不过的尖细官腔把回忆中的高振霄拉回现实。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大殿外的台阶前，高振霄看着手拿拂尘的大太监许莲忠，笑着问道：“许公公怎么没在天子身边伺候，在这里作甚？”
徐莲忠一脸谄媚奉承的说道：“奴才在这里等着接王爷呢！”
高振霄指着脚下的路，一脸古怪，客气的说道：“本王虽说来皇宫的次数不多，但是也认得路。何须许公公劳累一趟？”
徐莲忠听见这话，本就弯曲的身体，这下更低了，“哎吆，王爷说这话，可就折煞老奴了。说完看了看四周，接着轻声说道：“不瞒王爷，其实是陛下要见您，现在就在养心殿等着呢！”
现在是早朝时辰，刚在自己在宫外也见了些许大臣陆陆续续的进宫，毫无辍朝迹象。
于是西川王好奇的问道：“陛下为了见我，放任群臣不顾？”
徐莲忠毫不掩饰的回道：“有些话，陛下本来是让奴婢传给王爷的。不知怎得，刚才都到了宣政殿，陛下却没进去，说是想和王爷说说话了，就移驾到了养心殿，让奴婢在这里接王爷。”
本还有一丝幻想的高振霄心中一叹，没有言语，一手负后，一手向前，示意徐莲忠带路。
养心殿，是天子休息，查看奏折，召见大臣的宫殿。当然，没有大事或者紧急情况也不会在这里召见外臣。
养心殿距离上早朝的宣政殿不远，走过一条长廊就能看到。
到了养心殿，也没有进去通知，徐莲忠示意直接进去。
高振霄走进殿内，见到大璃天子宋昂独自坐在屋内台阶上，四周在无他人。刚要上去行礼，就被宋昂制止。“没有外人，就别行那些虚礼了，整天听他们喊万岁，耳朵都长茧子了。”
虽未行大礼，但高振霄还是拱手一拜。
宋昂指了指旁边，说道：“陪朕坐会儿。”
理应顾虑尊卑的高振霄没有丝毫犹豫，大大咧咧的走到宋昂身边径直坐下。
甲胄还发出摩擦声。
看着甲胄上还有血迹，宋昂做出一个让人震惊的举动，伸出手替高振霄把甲片上的血擦干净，轻声训斥道：“跟你说多少遍了，大将军是指挥全局，不是冲锋陷阵的。”
高振霄也露出一个不符合他这张脸的表情，憨笑道：“习惯了，一时改不了，看见敌人就忍不住手痒。”
等高振霄说完。宋昂看着高振霄，像是看晚辈一样，说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留在朕身边吧，做个逍遥王爷，朕封你为一字王，享受亲王待遇。等你的孩子出生了，是男孩，朕就从太子的女儿中选一位，让日后当驸马。是女孩，朕选位嫡孙给你当女婿，运气好的话，当后世的皇后，再不济也能当王妃。”
对于大璃皇帝的‘天恩’，高振霄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道：“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当笼中雀。南疆之地我不染指，同样我也不会做出危害大璃的事。”
对于高振霄的反驳，宋昂没有生气，耐心的说道：“朕在，能放心你，太子继位，朕也放心你，因为朕不会削藩，太子会削藩，但你们之间有情义，削不到西川。
可是朕的孙子继位后呢？你的儿子得到世袭罔替后呢？
变数太多，后果太重。朕睡不安稳，就是死后也不会安稳。”
削藩之事，历朝历代都是一大难事。成功，权力集中到皇权，朝廷掌握天下兵、钱、粮。失败，则会使王侯起兵造反。
高振霄没有立刻答话，想着两条路的结果，宋昂也没着急询问，两人就默默的坐着。
这一幕，若是换在宫外，让人很难想象，这二人，一位是当朝天子，一位是手握重兵的边塞王爷。
此时，养心殿外，除了徐莲忠，还多一位身穿蟒袍的中年人。与高振霄的黑色蟒袍不同的是，中年人的蟒袍是黄色的。
殿内，想了很久的高振霄突然站起身，走到宋昂身前三步外，俯身跪下，说了一句让天下人震惊的话，“义父，这次孩儿要不孝了，不能听您的话了。”
这句话，像是情理之中，又像情理之外。宋昂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挥了挥手，缓缓说道：“回去吧！”
等高振霄走出养心殿与中年人打了声招呼后，直接向宫外走去。
直到看不见高振霄的身影，中年人走到宋昂身边，问道：“父皇，振霄选了哪条路？”
摇了摇头，大璃皇帝又说了句答所非问的话。“朕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个决定。第一，让他学武。
第二，让他领兵。
本想让他成才，谁成想反而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