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贪官过往
凌迟处死，只等犯人身上的肉被一块块剜下之后才会剖腹断首，至此彻底解脱。
因此这场刑罚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渐渐地，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小，周围陷入了一股诡异的寂静当中，不少人默默背过身、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台上的惨相，气氛很是压抑。
明明崔玉涛是个恶人！
他是个大贪官，他做了许多坏事！
他还教出了个恶毒的女儿，毁了许多好人家的儿郎，残害虐待了数不清的良家女子！
凌迟处死，一切全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活该！
可此刻，大家的心里却都没那么好受。
“好歹他以前也是个大官啊！”
有人率先低声地说了一句，随即引来人群中一阵私语。
“谁说不是呢？唉，当个好官不行吗？”
“当个好官哪有贪官来的钱多？”
“钱多钱多，钱多了又有什么用？命都没了！你瞧瞧他现在，生不如死！”
……
“他当了那么多年大官，就没为咱们做过啥好事吗？”
“好事？你说什么好事？他闺女放狼狗咬死了李家闺女，这算不算好事？还是把季公子的手指骨敲碎那件？季公子那可是个读书人呐，但从不看轻咱这些没文化的，也没少帮咱写信，还分文不取！”
“这话倒是在理，真是可怜了季公子，就因为不从那个恶女而被敲碎了手指骨，以后再难提起笔！”
“欺女霸男，他闺女干的可不少喽。”
“上梁不正下梁歪，依我看咱就不该同情这恶人，凌迟处死，全是他活该。”
“就是就是，他活该，贪了那么多钱！”
……
说着说着，众人的怒火再次被点燃，突然有人仰头高喊一声：“不止要贪官死，还要他那个闺女跟他一块儿死！”
“让他闺女一块儿死！”
“这对父女俩都该死！”
……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萧子齐皱了皱眉，赶忙安抚起了众人，“大家安静安静，稍安勿躁，崔氏女已经在牢中饮下毒酒，毒发身亡。”
听着崔钏钏已经死了的消息，众人心中皆大喜，齐声喊道：
“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
整齐的声音传到崔玉涛耳边，击垮了他尚存的最后一丝意识，不曾想最后他竟被个武人摆了一道，他的血脉终究还是断了。
许是因为快要死了，过往的一幕幕在此刻争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又想起来那段贫穷的日子，却也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幸福的日子。
他爹是个穷书生，却科考屡次不中，直至死也还是个老童生。
父亲死后，他就成了母亲唯一的指望，为了供他继续读书，母亲一日做四份工，最终活活累死了自己，死前却还在嘱托他一定要读出个名头来，给他爹、给崔家争一口气！
他一直谨记父母临终前的教导，随时随刻都在读书，没钱就去抄书做工，有钱了就买书习字。
他不敢不读书，因为一旦不读书了，他就会想起早死的父母，觉着自己不孝至极。
他很穷，他是整个巷子、整条街道、甚至是整个北朝最穷的读书人。
他整日里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尽管衣服上都是补丁，十分破烂，他还是尽力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至那年杏花雨，他抱着书在亭内躲雨时遇见了玉娘。
初见第一面他便看呆了，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好看的姑娘，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的，巴掌大的小脸很是精致。
许是因为没想到这里有外男，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灼热，几个乳娘丫鬟皆吓了一跳，护着玉娘急忙往旁边躲。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慌忙移过视线，紧紧捂着怀里的书，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过后，只听见玉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可真好听，就跟银铃一般脆响，萦绕在他耳边，让他顷刻间涨红了脸。
“哎呀奶娘，这就是个书呆子，你没瞧着他身上都湿透了还在护着书吗？”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穷酸书生和富商家的大小姐，恍若话本子一般的开头，却没有话本子里面写的那样有个美满结局。
那次的雨下了很久、很久，玉娘等得实在无聊了，张张手就要借他的书一看。
他刚要给时，猛地想起书本上自己曾写下的批注，顿时羞得面红耳赤，连忙摆手说不行，可最后还是被玉娘抢去了。
小姑娘嘴一撇就要哭闹，却是光打雷不下雨，吵得人头疼，他不给也不行。
看着那本早已经要被他翻烂的书册，他的内心惶惶不安，生怕下一刻自己的那些浅陋见解就会被骂得一无是处。
但让人意外的是，直至雨停、直至把书还给他，玉娘都没再说一句话。
这让他更加不安了。
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这姑娘跟他不是一路人，之后只当那日的杏花雨不过是场梦，而那姑娘正是梦中的神女，沾染不得。
接着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他快要忘记了那日的事时，玉娘又出现了。
她说是来帮他的，她想嫁给他。
那时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居然要嫁给他、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
莫不是有钱人家喜欢玩的戏耍小把戏？
他连忙拒绝，只觉得这完全不可能，他配不上这么金贵的姑娘。
但玉娘性子倔，她说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的憨厚老实，她还说一个愿意自己淋雨也不愿意书淋湿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她说了很多很多，她陪着自己抄书、做工，她学着给自己做衣服、做手套，她时常捧着本书跟在自己身侧，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见解……
这么好的姑娘，长此以往，谁能忍住不动心呢？
他也喜欢她，他也想跟她在一起。
他想不该一直让姑娘家付出，他也该勇敢一把、迈出第一步才对。
他们排除万难，他们成亲了！
穷书生有了陈家的资助，转眼科考及第，一跃成了风光无限的探花郎。
与此同时，成亲几年，玉娘终于有孕。
他要当爹了！
……
明明一切都那么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从那具躺在床上虽然温热但已经没了呼吸的尸体开始，是从看见奇丑无比却是最爱之人耗尽生气为他生下来的女儿开始，他开始慢慢地变了！
而现在，他就要死了，还成了一个被凌迟处死、将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大贪官！
再度想起那人的眉眼，崔玉涛突然觉得很是安心，最起码他现在能去找玉娘了，他要亲自跟玉娘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没教好我们的女儿；
对不起，我最终成了一个坏人……
一代贪官崔玉涛，自此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