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抉择
连续几天几夜没下床,叶云舒如死尸一般虚脱良久才找回知觉,她艰难的从骆寒川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才将身上的人往旁边踹去,冷眼看着他滚下床,重重摔在地上。
惊醒的骆寒川睁开眼睛就看到四峰主端坐在床上,不同程度的青紫遍布在白皙的肌体,青丝凌乱眼眶红肿,眼神中忽闪忽灭着对他的杀意。
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顾背后火辣辣的痛感,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内心泪流满面。
为什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要死啊!
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这叫什么事!
至少让他有点印象啊!
上方的人忽然沉重的叹出一口气,他微微抬眸偷看去,她满脸的疲惫无心在掩饰,青丝也不似之前顺滑,毛糙的随意披在肩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哪怕是平日的清冷此时都显得力不从心,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雄狮被秃鹫分食着,似乎知道自己逃脱不掉已无力挣扎。
她放任自己栽倒在床上,两手烦躁的胡乱抓着自己的长发,抱着身子紧紧蜷缩在床上,即便是他也能明显看出她神情中的绝望,在极度的压抑之中,嘶哑的喉咙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几乎下一刻就会大声宣泄着什么,却还是死命又强硬的压下来,呜咽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一声“滚。”
骆寒川在走和不走之间徘徊良久,最后起身关门离开,没走几步,他转身想回去,却“哐当”一声撞在透明的屏障上,触摸后青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指间向外散开,似乎是四峰主设下的某种法阵,隔绝了所有人的进入。
他忽然有些不懂,之前说不必当真的是她,现在很在乎的也是她……
骆寒川拼命回忆着几天前的事,他只记得四峰主将他们带入小镇,之后又经历了什么,他实在没有印象。
骆寒川转过身正要去给叶云舒准备一些吃的,迎面走来红纹白衣的少年,步伐沉稳中速度倒是极快,眨眼间便已到他面前。
“嘭!”
夏半庭一拳将骆寒川撂倒,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似乎还不解气,他狠狠踹在骆寒川的肚子上,温和的双目满是杀气和血丝,卧蚕处浓重的青黑色彰显着他的疲惫与忧虑。
“别给我装死!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夏半庭在莫大的刺激下已经找回原本的自己,见骆寒川从法阵内出来,立即来兴师问罪。
骆寒川没有解释什么,手腕覆盖在额头,一双复杂的眸子注视着上方愤怒至极的少年,脸上不由露出苦笑:“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
“绍煦,招来!”
一把金柄银剑从院外闪着耀眼的白光极速飞入夏半庭手中,他翻手一个流利剑花,锋利无比的剑刃朝骆寒川挥去。
“砰!”
锋利剑刃斩在青光屏障,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皱着眉瞪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人,眉头微微舒展间收回手中毫不留情的绍煦,半低着头没敢去看来人此时的神情,双眸盯着她缓缓走来的青衣裙摆,白皙如玉般的脚指从衣裙中探出,大约是连鞋子都没来得急穿就从房间里跑出来了。
夏半庭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像是被贴了禁声符一样难受,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觊觎良久的东西忽然间就被别人轻而易举的拿去了。
“半庭。”叶云舒在房间内听到绍煦二字时,便明白他在这幻境之中已找回自己:“走吧。”
夏半庭紧紧握着双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直到叶云舒从他身旁经过时,他才回神将她的手握紧手心,一双眸子满是诚恳,心中的话在这一刻再也不掩埋,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师尊,请你嫁给我吧!”
夏半庭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空白的脑海之中只有“嫁给我”这句话在疯狂弹出,他羞得不成样子,紧紧握着叶云舒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栗着,却还是鼓足勇气没有立即逃跑,期待中带着几分恐惧的等待着她回答。
前世被这句话惊成木头人的叶云舒此时没有任何表情流露,良久之后才平静的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如往日一般沉寂:“我已用生命向誓言之柱起誓,此生不嫁不娶,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魂魄散去不入轮回。”
叶云舒目不斜视,控制着不去看此时的夏半庭,三句话狠狠击垮他剩下的幻想:“一直以来为师都把你看做自己的孩子,从始至终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今后也只会是师徒关系。”
叶云舒几乎是用逃跑的速度离开院落,找了一间客栈将自己关了进去,直到第二日整理好心态和仪表才从里面出来。连饭都没吃直接回了幻境中的芳溯院。
站在芳溯院门外,叶云舒抬头仰望着高耸的阁楼,这里和记忆中的芳溯院一样,不知是不是她长大的原因,它没有想象中的宏大如山,也没有记忆中那股沉重而又压抑的氛围。
这里已经看不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曾经吝啬的老板早已不在,那些为了食物而自相残杀的恶魔也已不在。
误入幻境中的人们已经失去自我,在这里扮演着被舞姬安排好的角色,日夜上演着不同的剧情。
而舞姬则成了芳溯院的老板,在这里她便是主宰,平静安宁的生活着,直到前世时她的到来才打破了宁静。
前世的自己找回自我后,先灭了那变态的残魂,后送舞姬去往黄泉投胎,将狐花宫里的一众人救了出来。
如今情况稍有变化,不过好在不是很大。
“新妹,你回来了。”
叶云舒还未踏进芳溯院内,在门前听到久违的声音,手指轻颤的同时收回上前的脚步,鼻子酸涩连带着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她连忙抬手擦掉泪水,转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回来了,姐姐。”
舞姬一如既往的动人心魄,叶云舒最喜欢的便是她那一双温和的双眸,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的诸多繁杂;其次是她说话的声音,仿佛二月里的春风能吹走世间的凉薄。
叶云舒看到舞姬旁边跟着的人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而被冷漠代替:“你为什么在这。”
骆寒川见到叶云舒展露笑颜时心里是震惊的,没想到百年的冰川还有融化的时候,随后见到她布满冰霜的神情时惊惧她会不会因此灭了他的口。
“我,我迷路了,遇到这位好心姑娘,为我带个路。”
舞姬没有多问什么,目光柔和的望着长大很多的小新妹,心中满是欣慰,没想到两百年过去她与她还能再次重逢:“认识你这么久以来,总算是见到你笑了。”
叶云舒连忙收起脸上对骆寒川的冰冷,看向舞姬时眸中满是思念和欣喜,犹如冬日暖阳。
舞姬看向旁边的惊恐着的少年,温和一笑:“少年,你可是走了大运,要牢牢将我这妹妹的笑颜记在心里,以后怕是再难见到。”
骆寒川乖乖的连连点头,心里十分赞同舞姬的话。
叶云舒羞红了脸走上前去,一如儿时般虚虚揽住舞姬的胳膊,格外诚恳的说:“姐姐净拿妹妹打趣,若姐姐喜欢看妹妹笑,以后妹妹天天在这儿给你笑,哪都不去好不好。”
舞姬抽出胳膊来,轻轻刮在叶云舒的鼻梁:“不好,你知道这里不是长久之地,你得要离开。”
“不嘛不嘛,就在这哪都不去。”
像是孩童一般的言语从叶云舒嘴里说出来,骆寒川竟不觉得违和,她撒着娇虚晃舞姬的手臂,舞姬也很配合的左右摇摆着自己的手。
最让骆寒川震惊的是往日清冷暴躁的四峰主,此时竟像只小野猫一样蹭着舞姬的肩膀,惊得他嘴巴都张大了很多,塞进两个大鹅蛋都绰绰有余。
恍惚间他差点以为叶云舒没有找回自己,依旧沉浸在这个幻境之中扮演着名叫新妹的角色。
“新妹,离开这里之后便忘记姐姐吧,不要被束缚在这里,这不是姐姐想看到的。”
这是舞姬最后抹除叶云舒记忆的原因。
“新妹想记着姐姐,不想忘,不要抹掉我的记忆好不好,就当是最后的念想,让我无事时想想姐姐好不好?”
舞姬无奈答应下来。
叶云舒将自己的来意说给舞姬听,她很快便将叶云舒要找的人带了过来,又对叶云舒说道:“当年姐姐这儿有位叫夏尊的道人,你也知道姐姐与他情投意合,他便教了姐姐这个幻境,你离开之后姐姐便在这幻镜里栖身,不曾想会有外人误入这里会迷失自己,姐姐也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妹妹你来了。”
在前世知道真相的叶云舒并没有拆穿她。
“当年他承诺姐姐会在过完年替你我二人赎身,想来是晚了一步,在外你可有遇到他?”
“没有。”
叶云舒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她不能像前世那样如实回答。
“这样啊……还以为那位叫夏半庭的孩子跟他有什么关联。”
明白舞姬在套话,叶云舒掩盖过去:“姐姐你若是放不下那个叫夏尊的人,回去之后妹妹帮你查一查。”
“那就……呃,还是算了,姐姐本是勾栏女子又曾身染花柳,自知早已配不上他,只是忽然想起便跟妹妹叙叙。”
叶云舒听得心疼不已,但她不能给她半分念想,只能选择跳过她的前几句话:“姐姐,我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叶云舒差使骆寒川去找夏半庭,自己坐在芳溯院门前的阶梯上,跟一旁的舞姬述说着自己的经历。
她刻意抹消了夏尊和半济的事,用其它话弥补了空缺。
叶云舒也没说自己去宫里的事,只说了自己被绑进山洞里,在聂漫的带领下逃离出去,然后跟着她拜入了狐花宫。
她甚至不敢提起天穹山和清修峰,怕夏尊给舞姬提过。
在前世的时候,她一句“我被夏尊收为亲传弟子”便刺激到舞姬大开杀戒,如今她只得小心行事。
她的故事讲完,问舞姬:“姐姐,你想留在这凡间还是前往地府投胎转世?”
“我想留在这里。”
叶云舒垂下双眸问:“在等他?”
“他会来的。”
叶云舒即便明白夏尊在做什么,但没有多说什么:“我陪你在这一直等。”
“不行,你要离开。”
“姐姐,我知道这个法阵,知道要维持这个幻境并不容易。”
叶云舒轻盈起身,脚步微移,纤纤玉指提着素雅长裙在舞姬面前转了一圈,青裙翻转衣袂飘逸,形态优雅灵动中透出几分岁月的沉稳,清冷双眸满是少女儿时的纯真烂漫。
“你看,我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修士的命气比这些凡夫俗子的命更加延长更加耐用,我能保证两百年内你不会再担心法阵破灭,放了整个法阵里的人,我心甘情愿成为法阵的贡品滋养姐姐。”
“不,你是姐姐的眼睛,你要替姐姐去看遍这个世界,去吃姐姐没吃过的东西,去死心塌地的爱一个……不,不要爱任何人,太难受了,小新妹不要爱上任何人,真的好痛苦,姐姐真的好难受……”
舞姬有些失控,颤巍巍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眸中满是自责和内疚。
“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是,我就是特别特别想见夏尊一面,就一面,我真的好想见他,可是,可是我好害怕,好害怕见到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死,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想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新妹,我好难受,我放不下,放不下……”
“我想见他,很想很想见他,哪怕远远看上一眼就好,哪怕他把我打得魂飞魄散也好,我想见他……但我又害怕见他……我该怎么办,新妹,我该怎么办……”
“新妹,为什么死的人是我……后来我终于明白了……”舞姬缓缓站起身向叶云舒走来,脸色极度的狰狞扭曲:“我不该出生才对,只要我不在了,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也不会那么痛苦,新妹,你知道被他们拼命撕烂我的皮肉时,我有多疼吗!我亲眼看着自己被他们撕成碎片!当时恨不得是你代替我被他们撕烂!被他们分尸!”
“我真的真的很肮脏,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圣洁!我不是好人!新妹,我很自私,我为了自己能苟延残喘,为了能使这个法阵维持它的力量,两百年来吸食了很多很多人的生命,我真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就是一个坏人,比那些分尸我的人还要坏,我弄死了比他们更多的人,好多人好多人都因为我死了!”
叶云舒放下青裙,抱住面前濒临崩溃的舞姬,轻轻拍着她消瘦的背脊:“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当年的我太软弱了,没有提前带你离开,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和委屈,真的很对不起。”
“新妹,我真的,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不是无私的好人。”
舞姬无助的回抱着她,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早已成为彼此间的支柱,此时仿若又回到曾经在犬笼里的依偎哭笑。
“对我而言,你就是好人。”叶云舒松开舞姬,期待的望着她:“这一次就听我的好吗?我能撑两百年我们再等两百年,我们一起等夏尊来见你,若他一直不来我陪你一起去地府,来生继续做姐妹永远也不分开,行吗?”
舞姬缓缓点了点头,压抑着自己两百年来的执念,为自己的妹妹做了退让:“再等一百年,一百年之后你离开幻境,我去地府,你若不答应,这件事没得商量。”
叶云舒满含泪水轻颤着双唇答应下来:“多谢姐姐。”
狐花宫宫主和长老的修为每一位都在叶云舒之上,加之还有很多普通百姓的存在,延续法阵上万年不灭都没问题。
舞姬能在这样的抉择中毫不犹豫的选择她叶云舒来延续法阵,并能在最后放叶云舒半条命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