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女人的指尖, 在不停地颤抖。
宁柔杵在原地,心脏被被人捏住了一般,顷刻间, 连气都喘不过来。
耳朵生病的事, 她早就打算和洛真坦白,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 就已经被洛真发现。
她想要解释, 可脑子里的话酝酿了好久, 仍是一团乱麻。
四周一片漆黑, 屋子里的冷气从敞开的房门往外渗出, 洛真的手, 顿时更加冰凉。
她的手指, 仍停在宁柔那只听不见的左耳上,每一次轻触,都带着浓重的悲伤。
空气中起浮的细微哭声, 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裹杂痛苦的压抑问责。
“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耳朵生病的事?”
洛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既接受不了宁柔耳聋的事实, 也接受不了宁柔这些天以来的隐瞒。
“我以为,我能走进你的心里。”
“我以为, 我们能彼此袒露心声。”
“可是你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肯跟我说。”
“如果不是被我发现, 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接连几句质问从耳畔响起,宁柔的心,愈发慌乱无措。
她摇摇头, 顾不得自己的思绪有多混乱,就将心里藏着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没有、没有不信任你。”
“我怕你伤心,之前也没有想过治病,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耳朵,我今天去看过医生了,我想跟你说这件事的。”
“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宁柔的眼睛,泛出些红。
说话时的语气,满是急切。
在这情况下,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伸出手,将左耳上的那只手,用力握在了手里。
两人的手,一个比一个凉。
四周的空气,也无比的寒冷。
听着耳边的道歉声,洛真的心脏,格外难受。
她了解宁柔,自然也知道宁柔不告诉她生病的事,是怕她伤心。
但也正是这种隐瞒,让她觉得两人的心,永远都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要拿宁柔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带宁柔去看病。
不愿继续深陷被隐瞒的痛苦中,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做出了新的决定。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去医院?
宁柔的心一紧,四肢瞬间僵硬。
她还没有应声,耳廓上那只手,就直接松了开来,再下一刻,门外的女人往后退了两步,将房门往里推了推。
“我的车,就在巷外的马路上,今晚,我会在车里呆一晚。”
“明早送完宝宝,我带你去市里看病。”
冷冽而强势的语气,不容人说一句拒绝的话。
宁柔睁了睁眼,两只手臂垂在身侧,还没回过神,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带上。
洛真走了,脚步声很轻,她几乎听不见。
她站在门后,身体藏匿在阴影中,再也没有动过。
她不敢动,因为——洛真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甚至于,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宁柔不得不害怕。
害怕明天去医院,更害怕洛真会因为生病的事讨厌自己。
二十分钟过去,她还是没有动过。
直到心底的慌张再也无法压制,才走回床边,穿上自己的拖鞋,将门打开冲下了楼。
黑色的轿车里,只有洛真一个人。
她一个人坐在后排,身体完全倚靠在座椅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浓密乌顺的长卷发披散开来,凌乱地搭在肩膀两侧,一眼望去,满是堕态之姿。
她睡不着,眼睛闭着,意识却无比清醒。
脑海中想着的,全是宁柔那张清秀柔和的脸、以及宁柔在惊慌中朝自己道歉的画面。
越想,心里就越是难过。
她只是,想离宁柔的心再近一点,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光只是想到‘对不起’三个字,她的心口就无法抑制的泛出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她的心绪,正是不安,身侧的车窗,也忽然被敲响。
那敲击的动作,很轻,却很急。
就像她的心跳一样,表面看上去正常,可实际上,早已是彻底乱了。
一分钟过去,敲击声仍在继续。
洛真伸手将车窗降下,借着马路上路灯的微弱光芒,一眼就看清了窗外那张脸——
是她时刻挂在心里惦念着的,宁柔的脸。
轿车前后的门窗,全锁上了。
宁柔站在车外,眼角微泛着红,也不说话,就这么隔着窗户,安安静静地看着洛真。
二人对视好几分钟,终究是洛真先心软,打开车门,让宁柔上了车。
这会儿,正好是凌晨一点。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了些距离,都没有说话。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许是觉得太闷,洛真将左右两个后窗都打了开来。
夜风袭来,卷起一阵浅热的闷躁气息,让车里的温度,又高了一些。
洛真不知道宁柔过来是要做什么,许是心里有气,明明很想问,但那双红唇,却始终紧紧抿着,怎么都不肯开口。
宁柔两手交握,指缝中都能看出不安,她的脑袋微微垂着,有浅白的月色从窗缝映入,照出那细薄的腰背,直挺而纤弱。
她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沉默了好半会儿,才悄悄松了口,再次说出了那三个再熟悉不过的字——
“对不起。”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没有跟你说耳朵生病的事。”
“左耳,早听不见了,治也没有用;右耳,我也没有打算去治。”
“治病,不仅要花钱,还要和医生打交道。”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抗拒去医院看病吗?那是因为,去大医院看病会留下身份信息。”
“有人一直在找我,我怕他会从医院的就医记录名单里找到我,所以从来不敢去医院。”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着你。”
“阿洛,不要生气了,好吗?”
也许是怕洛真不肯原谅自己,话刚说完,宁柔就往右窗挪近了些。
她的身体微微侧着,目光全放在洛真脸上,见洛真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又鼓起勇气,抬起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洛真的腰,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车里的空气,愈发燥热。
洛真感受到腰上的那两只手,心口又酸又涩。
宁柔的话,让她想到了那条寻人贴。
毫无疑问,宁柔就是帖子里要找的那个女人,宁柔也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找自己。
她替宁柔觉得辛苦,更心疼宁柔这五年来在垣乡吃过的所有苦。
她的确在生气,却不是在气宁柔。
她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没有用,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心,仍在被汹涌猛烈的痛苦浪潮拍打。
十几秒过去,依旧没有对宁柔的话做出回应。
并不算很长的静默时间,但足以让宁柔心里的压力,增翻数倍。
该说的话,都说尽了。
洛真却没有半点回应,她有些怕,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抬眸的一刻,她望见洛真眼底隐藏着的晦涩不清的情绪,像一道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一秒钟,就将她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全部吸了进去。
她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上半身就朝洛真胸前靠去,紧接着,又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那双紧紧抿着的红唇。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洛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有唇角传来一阵香甜的湿润。
让人留恋沉醉的滋味。
她的心,叫嚣着沉沦其中。
可理智,却如此清醒。
没有任何犹豫,她就别开了头,用实际行动拒绝了这个吻。
宁柔愣在原地,羞耻感从心底弥漫,渗入血液,流向全身各处。
她觉得难堪,又有些窘迫。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洛真原谅自己。
结婚的那三年,偶尔两人也闹别扭,有时,是洛真的错,有时,是她的错,可不管遇到多大的矛盾,一个缠绵的湿吻,足以解决所有问题。
但今天,这个方法,好像也行不通了。
宁柔的脸,白了白。
呼吸的时候,喉咙里一片苦意。
她像一个穷途末路的罪人,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再从洛真那里取得原谅。
没由来的,她就开始害怕。
还没回过神来,手背就被一颗水珠砸中。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眼泪,不自觉就顺着眼眶滚了下来。
“阿洛~”
她很难过,下意识就唤了一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洛真才发现,她哭了。
宁柔的眼泪,杀伤力,太大了。
像春天里的一场绵绵小雨,一瞬间,就将洛真心里的负面情绪,全部冲散洗净。
洛真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到了此时,两片薄唇才微微松开,低声叹了口气。
她总以为,她的手段高明,轻松就能让宁柔离不开自己。
可实际上,是宁柔将她,吃得死死的。
事实证明,她拿宁柔,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好比此刻,宁柔只是哭着唤了一声‘阿洛’,她所有的原则,都全被抛之脑后。
她不再纠结被隐瞒的事,也不去想两人之间是否存在无法跨越地鸿沟。
终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将宁柔,抱进了怀里。
何必想那么多?
她爱宁柔、宁柔也爱她,不就够了?
洛真忍不住叹息,好几分钟过去,才将人放开,温声问了一句。
“不是,不打算治病吗?”
“怎么今天去看病了?”
宁柔没有再哭,但眼眶仍是红的。
洛真的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回答,可看着对方那双覆满苦涩的眼睛,她还是将真正的原因说了出来。
“是你说的,要我为将来做打算。”
“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将来’,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有什么‘将来’。”
“可是现在,我变得越来越贪心了,我不想以后听不见你的声音,更不想你将来为这件事伤心。”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宁柔的语气里,满是愧疚,听得洛真的心,越发酸涩。
她从没想过,宁柔想要治病,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
她觉得难过。
为了自己,更为了宁柔。
想到宁柔那句‘没有将来’的话,她才隐约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多么重要的问题。
她摇摇头,表情无奈。
好半会儿过去,才压低声音、松唇劝慰。
“不要道歉。”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生你的气。”
“我气的,只有我自己,跟你相处了这么久,却没有发现你生了病。”
洛真的声音,冷冽清寒,语气,却温柔轻细。
宁柔抬起眼,眉宇间藏着依恋的沉醉。
直到耳边又响起一声轻柔问询,眼神才渐渐清明。
“告诉我,到底是谁在找你?”
这个问题,可以说吗?
宁柔咬了咬唇,面上泛出难色。
她没有应声。
洛真再次追问。
“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将来’?”
宁柔闻声,脸色愈显苍白了些。
很久过后,才垂了垂眸,低低的应了声。
“找我的人,是我的、我的……”
‘爸爸’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和周如光的关系,很显然,两人之间并没有丁点的父女亲情。
因为周如光,从来没拿她当女儿。
“是他给了我生命,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之所以找我,是因为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他知道我藏在这里,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宁柔没有明说,言语很是隐晦。
但洛真,还是瞬间猜了出来,那个一直在找宁柔的人,是宁柔的父亲。
联想到这次回垣乡那天晚上宁柔情绪崩溃时所说的那句话,不难知道,宁柔是有亲人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
洛真的唇,轻轻抿了抿,眉宇之间,尽是惑色。
宁柔离开海市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的身上,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张老照片;另一样,是肚子里的孩子。
宁柔的父亲,想要什么呢?
很显然,不可能是照片。
洛真的心,无端的跳快了些。
她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只能根据已知的信息做出猜测。
一个足够合理、却让她忍不住心痛的猜测——宁柔当年提出离婚,大概率是迫不得已的,从海市来到垣乡,也极有可能,是被人胁迫。
而且,那个人,多半是用自己的存在来胁迫宁柔离开。
意识到这一点,洛真的脸色,越发沉重。
宁柔的父亲,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要不然,宁柔也不会这么害怕他。
到底是谁?
她想不出来,此刻,她只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
“他想要宝宝,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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