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天发生的故事
(3)
自从那一次过后,雷古勒斯再也没见过那些孩子来这边玩。但他仍然坐在窗前,看书的时间也比以前更长了。
虽然那天的事他一直没弄懂,但他也不怎么在意了。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占据了他的心。他马上就快过生日了,全家都忙着预备这件事,却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瞒着他。他对此心知肚明,也由衷地感到开心。其实,他不在乎生日的礼物、筵宴和蛋糕,只是单纯的为家人对自己的关心和重视而感动。
的确,按照旁人的眼光来看,雷古勒斯深受家里的宠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诞生时举办了一场宴会,布莱克所交好的家族几乎全出席了。从那以后,每年都要举办这样的宴会。事实上,他母亲沃尔布加·布莱克是个热衷于组织聚会的女人,因为她有一肚子高论,不发表出来,她会憋的很难受。她眼光颇为挑剔,她的宴会所受邀的对象全是当今在巫师社会上有头有脸、思想和血液一样纯正的人物。她隔三差五就要开办这样的聚会,一方面交流信仰,固化纯血家族彼此的联系;一方面拓展人脉,好为布莱克的未来做打算。
她是布莱克家族思想名副其实的继承人,是纯血观念最忠实的维护者。她的五官、一举一动,都清楚的表明她是一个布莱克。布莱克家族的历史凝集在她那张枯瘦的像柴火棍的长脸上,攀附在她发青的舌苔上。她年轻时是个美艳的美人,脸上的表情幼稚过、妩媚过、庄严过……但是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的神态似乎像蜡像一样凝固了。她的眉头总是紧紧并拢在一起的,显示出她与生俱来的骄傲,流露出肃穆、威严的气势,布莱克这个姓氏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和骨髓,即使面对她的家人,她也一视同仁的严格。
雷古勒斯的生日是8月22号,也就是差不多要到这个月底。布莱克夫人照例写了很多邀请函给亲朋好友,想尽可能地操办得盛大一点。她不厌其烦地写着信,一遍遍地盖上印有布莱克家徽的火漆。她对此事极为重视——重视地容不得任何人打搅。可是偏偏就是有没有眼力见的家伙。
布莱克夫人正研究着措辞,脚下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它是一个侏儒似的什么东西,长相极为怪异。在它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对大如乒乓球,并且凸出的眼睛和一只长的像猪嘴的鼻子。它的耳朵很是宽大,呈蝙蝠那样的三角形,并长有一堆白毛,耷拉在头部两侧,这样一来显得它的头很大,但它的身形又是那么的瘦小而佝偻。它瘦弱的手和脚从它所穿着的“枕套”的四角伸出来,正努力地对布莱克夫人卑躬屈膝,不但肢体上表达出无限的遵从,嘴巴也没闲着,“尊敬的女主人,克利切违背了您的命令!克利切要惩罚自己的无能……”他说着,双目紧闭,头一下下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停下,克利切!”布莱克夫人恼怒地大叫,克利切慌忙爬起来。
“大惊小怪!瞎嚷嚷什么!”布莱克夫人猛地抬手把墨水瓶重重地砸在克里切身上,克利切一动不动,任由墨水撒了一身。他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他不回来吗?”布莱克夫人一边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克利切,“没用的东西!蠢货!”
克利切瑟瑟发抖,一个劲地鞠躬。一旁的雷古勒斯皱紧了眉头,他想克里切一定很疼。
“克利切没用,不能为女主人分忧。大少爷完全听不进去我说的话……”克里切痛苦地说,他把腰弯曲到他所能做到的最低,他眨着灰蒙蒙的眼睛,里面的血丝似乎更多了。
布莱克夫人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指望一个家养小精灵把那个逆子叫回来?于是她对自己的另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说,
“雷尔,你去把你哥哥叫回来。”
“是,母亲。”
雷古勒斯默默地把书本合上,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朝门口走去。
“女主人,让我跟着雷古勒斯少爷一起去吧。”克利切担忧地说,祈求地望着女主人。
“不用!如果雷尔都不能把他叫回来,那么那个逆子就不用回来了!”布莱克夫人斩钉截铁的说,继续埋头写那些请柬。
“我来开门,雷古勒斯少爷。”克利切殷勤地跑去打开了大门。雷古勒斯对克利切点点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它衣服上的墨渍。
雷古勒斯在小精灵的目送下走了出去,去找他的哥哥西里斯。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原先母亲派克利切把西里斯叫回来,他还会不情不愿地回来,可现在西里斯对克里切的催促感到相当不耐烦,无论克利切如何哀求,他都无动于衷。即使克利切把头撞得头破血流,西里斯也视而不见。说实在的,雷古勒斯很讨厌哥哥这样子。就为了外面那些卑微的麻瓜,让母亲着急,让克里切受罪——他曾尝试提醒西里斯,但西里斯听了几句就连连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雷尔,你真是一个又笨又傻的乖孩子。”
然而雷古勒斯并不能理解西里斯的意思,正如西里斯不能理解他一样——虽然两人是亲生兄弟,连容貌都极为相似。
西里斯和乖巧听话的雷古勒斯不同,他从小就喜欢和家里对着干。他曾在有许多亲戚出席的家庭聚会上,对“纯血”的权威与尊贵提出质疑,弄得布莱克一家下不来台;他对把家养小精灵的头挂在墙上的之类的事情深恶痛绝,变得越发的叛逆不羁起来,最近更是和麻瓜的孩子混在一起。这让母亲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她的满腔怒火,西里斯并不在乎。
雷古勒斯知道要去哪里找西里斯,他想当然地走向附近的小公园,西里斯总是在那里和他的朋友们玩。也许是在打麻瓜的纸牌,又或者是奇怪的扮演游戏——雷古勒斯完全不懂,也对此毫无兴趣。西里斯干嘛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呢?他这么想着,走进了公园,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这明显和雷古勒斯预想的不同,他满腹狐疑地环顾了一圈,但是依然什么都没有。显而易见,西里斯很聪明,他转移阵地了,为的是防止克利切或雷古勒斯再来找他——总之,现在西里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雷古勒斯顿时变得愁眉苦脸。因为他明白,西里斯这次铁了心不被叫回去,所以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之前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决不会让人轻易地找到。谁知道他躲在哪里呢?
雷古勒斯不得不到处找一遍了。他怀着渺茫的希望,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现在刚好是正午,日头正盛,骄阳似火。雷古勒斯走了不一会,额头上就布满了汗珠。
天气是那么的闷热,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使人的心情也越发焦躁。
他不断抹去汗水,弄得手心黏黏糊糊的,这惹得他更加烦闷了。
雷古勒斯揪着自己的衣领,仿佛这样就能有风灌进去似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来一杯弗洛林冷饮店的冰激凌,或者痛痛快快地吹一场凉风。
街上没什么人。是了,这么热的天,只有傻瓜才会跑出来闲逛,比如西里斯和自己!雷古勒斯愤愤不平的想。
他想起来,今天是礼拜日,忙碌了一周的麻瓜们,大都躲在家里享受着“电风扇”带来的清凉。那是一种麻瓜的科技,把许多片扇子组装在一起,然后挂在天花板上,就能吹出源源不断的凉风。然而,母亲是绝对不会允许家里出现任何一个麻瓜的东西。雷古勒斯有时觉得,麻瓜并不是愚蠢透底的,至少巫师们没有一种类似的魔法。
他钻进房屋投下的阴影中去,搜索着西里斯的踪迹。他当然不能大喊大叫,“哥哥你在哪里!”引来麻瓜们奇怪的目光。况且,西里斯听见了也不会理他。
他已经走过了两条街。然而,走了这么半天,他连西里斯的影子都没看见。他稍微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再走远点看看。
他转过了街口。
他从未来过这边,所以当他看见道路两边的景色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一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挺立在田地上,在温暖的阳光中舒展着翠绿色的腰肢。这金色的海洋闪耀着灿烂的光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波浪。
雷古勒斯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一步步踏上了坚实的泥土,双手抚上了枝叶,一直攀到金色的花瓣上。
“你在干什么?”
他身后忽然响起了清脆的女童声,他赶忙回过身。
一个小女孩正好奇地盯着他看。她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头金卷发乱糟糟的,白色的短袖和工装裙又破又旧,手和腿上都是泥巴。
“怎么不说话?”女孩又问了一遍。
他这才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说,“我想看向日葵。”
女孩笑了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让雷古勒斯不知所措。而女孩接下来的行为也让他大感意外,更严格的说,是一种冒犯——她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雷古勒斯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因为她手上的泥巴沾在了他的手上,但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可以随便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陌生人的手!
“你……”
雷古勒斯面红耳赤,他想甩手挣脱开,却对上一双真诚的眼睛。
“带你去看吧,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他呆呆地看着女孩的眼睛,它是温柔澄澈的蓝绿色,如同两片世界上最小的海,又或是从中可窥见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角。但他只是稍微恍了一会神,马上又重以一种羞愤的语气叫道,“你松开我!我不认识你!”
话音未落,女孩已经拉着他的手奔跑起来,带着他钻进花海中开辟出的小径里。
“你!”雷古勒斯恼羞成怒地大叫,使劲把自己的手从女孩的手心抽出来。然而,女孩的力气是那么大,他甩不开。而且她比他高了一截,也似乎更加强壮些。在此时此刻的雷古勒斯眼中,她就像一头强取豪夺的巨怪(有着巨怪般可怕的力气)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着急,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大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女孩拖着跑。他气得满脸通红,也可能是由于跑的太急的缘故——女孩拉着他在花海中快速地穿行。
他们身处于向日葵的森林。头顶一片金光闪闪,身边是无边无际的翠□□流。周围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芳香,混杂着泥土潮湿的气味。
他们一直穿过向日葵花田,跑到小径的尽头,她拉着他“蹭蹭蹭”地爬上了一个破旧的平台上,终于,女孩停了下来,松开了雷古勒斯的手。
他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女孩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自然而然地朝着他笑。
雷古勒斯只觉得火气噌噌地往上涨,他更生气了,她到底要干什么?他恼怒地瞪着这个没礼貌的冒失鬼。
“你……”
“你看那边!”
女孩伸手指向雷古勒斯背后,雷古勒斯怒气冲冲地回过头——他却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地,忘了生气。
他讶异地张大了嘴,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这片土地光芒万丈,他们的脚下铺满了阳光。仿佛只要迈出步子,就能在这炫目的金色原野上无拘无束地漫步。
简直就像行走在无数个太阳之上。
但是那分明不是太阳,而是盛开的葵花。从大地中伸出无数只绿色的手,托着一只只盛着阳光的盘子,骄傲地向天空的女儿们展示。它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保管它所接下的光芒,这手臂结结实实地托举着,一点都不肯偷懒地曲折、打弯,唯恐它视若珍宝的光倾洒。
向日葵热烈地开放着,耀眼,绚烂,充满活力与生气,所有的黑暗都在这盛大的光明下,悄然无息地退散了。
他心里涌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它不是单纯的喜悦或悲伤,倒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感动。
这座城市中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么壮观、震撼,动人心弦,向日葵面朝着太阳微笑,自身就像落入尘世的无数阳光。
向日葵竟然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在此之前,他从未去了解这一点。这世界上,又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也不愿意主动了解的呢?
他望着这粲然的金色,陷入了迷惘。
“很壮观吧。就像被阳光拥抱着一样。”女孩朝花海张开双臂。
“被阳光抱一下,会有奇迹发生哦!”
雷古勒斯茫然地看向她,现在他已经忘了要生她的气。
她静静地望着花海,面庞染上了一层金光。她轻声说,“就像现在,我的愿望成真了。”
她转而朝他露出微笑,欢快地说,“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吗?我叫茱莉·希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