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预谋
常山,太行东麓。
近半个月来,荀攸见关东诸侯的机动兵力已经都投入了豫州战场,料想酸枣的十万联军连董卓都不打、也不太可能会亲自来打赵国,便带着刘寿留下的四千兵马进入了太行山一带剿匪。
这天,魏桀拿着一封信匆匆走进军帐。
“军师,长安回信了。”
“好,我看看。”荀攸答应着,抽出书刀把封装的绳子挑开,展开信简缓缓地念道:“越骑校尉伍孚愿往行刺董卓,宣昭仁义之心,苟惟宁国之志好,甚好。”
“恭喜军师妙计得以通行。”魏桀听完,道了一声喜,却没有就此出去的意思,反而磨磨蹭蹭地在帅案前踱步。
荀攸察觉到他的踌躇,随手把信放在了一边,问道:“齐卿,可有什么话要说?”
魏桀干脆在一旁的胡凳上坐了下来,犹豫着问道:“军师,这刺董之事,干系非小呀。您试想,董卓出身羽林郎,本就剽勇过人,如今其亲族董旻、董璜各领禁兵,仅一武官孤身行刺,岂能轻易成事?”
荀攸闻言并无担忧之色,“呵呵”一笑说道:“齐卿无需多虑,何伯求(何颙)既然肯行此计,应当是有几分把握的。”
魏桀皱眉,又问:“倘若行刺不成,反而打草惊蛇,惊得董卓就此远遁而去,耽误了将军大计,又该如何是好?”
荀攸保持着他一贯内智外愚的风格,似乎完全没有听出魏桀提及刘寿的弦外之音,只是微笑以对:“何伯求乃是智谋之士,其人身在长安,既肯为之,必有办法。齐卿请宽心吧。”
魏桀听了此言更为着急,连忙说道:“何颙本非武职呀!其人侠义,一怒而障目也未可知!董卓在宫禁有中军校尉,出行有奉车都尉,更有吕布骁勇,出入皆随行”
说着说着,魏桀看着荀攸万年不变的表情,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荀攸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平静地重复着一些宽慰的话:“何伯求经年以来行遍江海,所到之处皆结交豪杰,做这些侠义之事自有些办法的。”
魏桀面色更为凝重,半点也没被他安慰到。
仅有两人的军帐之中忽然安静了片刻。
魏桀长长地胡了一口气,语气飘忽地反问道:“何伯求若是谋事不成反遭戮害,于将军大业也是无碍,不是么?”
荀攸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恍若不觉,只说道:“若是刺董成功,便再无旁人有本事把陈留王裹挟入川,将军就可以稳步夺取关中,不必再奋力急进了。”
魏桀立即接上了后面的话:“若是刺董未成,董卓受此惊吓,必以为长安谋反者众,提早逃遁入川,然后将军进取司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总之不论事成与否,都是有利可图。”
“齐卿怎会这样想?”荀攸听得有些皱眉,语带惊异。
魏桀苦笑道:“呵呵那刺董的义士,在你们看来又算什么?”
此时距离魏桀加入刘寿阵营已经有大半年了,近来他见证了荀攸让何颙找人刺董的套路,渐渐也回过味来。
魏桀当初弃了朝廷官职、拼命翻山越岭从长安去给河东传信,大抵不过是刘寿和荀攸的随手布下的一个棋子,不论成与不成,于他们都是有益无害。可怜魏桀自己那时当真以为手中的信重要得很,奉为头等大事舍命去送,到头来却仅仅是人家棋盘上可有可无的一子而已。
如今荀攸让何颙找了伍孚去行刺,又是如此这般的套路。刺杀若是成了,关西就是刘寿的囊中之物,再也不用像现在这般紧赶慢赶地费力去打;而若是不成,也教董卓知道了长安城中反对他的力量不少,他必定会提前着刘协逃跑,那么刘寿也不用费劲打了,司隶、并、凉都能一次到手,只是丢了个名义上的小皇帝而已。
魏桀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脸上挂起一抹冷冷的微笑,阴阳怪气地讽道:“古有荆轲刺秦、聂政刺韩相侠累、专诸刺吴王僚,仆尝读其典故,皆以为义士,每壮其行。不成想,直到今日见了军师妙计,方知其中世情之炎凉呐!”
荀攸无奈一叹。到底是他当初亲手坑过来的人,荀攸还是认真地安抚了一下:“董卓无道,荡覆王室,人人得而诛之。伍孚忠义奋发,我等设下此计也是为国除害,并非有意陷害义士,你不要多想。”
魏桀双手扶膝坐着,半晌不说话。
荀攸于是起身走到魏桀面前,正视着他,坚定地讲道:“凡数万之军,每一交兵,皆死数百上千人。何况如今河东对峙日久,彼此往来试探,损伤如何能少?今日我等引何颙、伍孚为助,皆是为了兵谋之利,全无害人之心。齐卿,兵者诡道,切不可过于仁慈而受外物所惑。”
魏桀还是有些不满:“将军若总是这般以算计取人,如何能聚集豪杰效力?”
荀攸转身退开两步,随口一问:“齐卿,你说这话,是对将军有怨恨之意么?”
魏桀连忙否认:“这倒没有”
荀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且想想你为何没有吧!”
“军师有何见教?”
“董卓暴虐无道,天下士民共诛之。不论讨伐还是行刺,都是共举大义而已,齐卿不要为别人太过思虑了。反正,将军又不会拿自家同僚当弃子,我们都不担心,你慌什么?”
荀攸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不会把同僚当弃子么”
魏桀死死地盯着案上放的那封信,自言自语着,到底是觉得安心了些。
……
几天后,河东。
“奉孝看看这个,估计董卓快要逃了。”
闻喜县府的内堂,刘寿收到了荀攸转送过来的何颙之信,连忙叫来郭嘉商议。
郭嘉接过信匆匆读罢,神情振奋,说道:“董卓若是侥幸未死,必定南逃。只要再过十天,明公便可以传令全军准备急行了。”
“这是自然。”
刘寿看上去则稍显疲惫,随意地点了点头,“近来麻烦不少,得了这桩消息,总算能知道关西这场仗快要有个结果了。”
近来并州的胡人开始给他们找麻烦了。南匈奴人口颇多,其王庭美稷就在西河郡;另一支匈奴部落屠各胡也一直十分活跃,牵制着并州的兵力、以至于刘寿派系的陆康、枣祗、韦端三郡太守至今都还没在针对董卓的战争中露过脸。
不过刘寿对此倒是并不怎么担心。
此时河东和并州的战况胶着,不光他们难受,董卓其实更难受。
凉州除了羌、胡、氐等异族控制之外的地区已经相对稳定,董卓几乎没法插手。
对于董卓而言,随着弘农被周瑜攻下,司隶已经失控了一半。他可能的退路只有两条,要么北上河东,联合并州匈奴人和潜在的盟友白波贼、公孙瓒、张燕等人一起击破刘寿;要么就南下跑路,躲进有着山河天险的益州。
要是十年前的董卓一定会选择前者。
刘寿再怎么说也是孤军在外,此时任何一个不想让汉室复兴的军阀都可以是他的敌人。如果董卓派人联络黑山张燕、公孙瓒,甚至是暗示一下袁绍,告诉他们去切断井陉的粮道,然后再跟并州胡人一起南北包夹,或许能够战胜刘寿也未可知。
然而现在年过六旬、富贵已极、安逸日久的董卓早已没了当年与羌人大小数百战的那份悍勇,他只想找一处地方继续骄奢淫逸下去。
“奉孝,你说董卓入蜀之后,刘焉会如何应对?”
“要么火并一场,要么合流一处,别无他法。”
“是啊。枉他刘焉进表分置州牧,还自以为能割据一方,这回董卓以有心算无心,怕是要他吃个大亏了。”
刘寿这话中嘲讽的意味太明显,以至于让郭嘉有种错觉,觉得刘寿好像根本就没想一战拿下刘协,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驱赶董卓去益州。
郭嘉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明公就不怕陈留王入蜀之后,再也难以截获么?”他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刘寿无所谓地说道:“陈留王的事就随缘吧,我可不想在这河东之地跟皇甫嵩拼尽了这些年带出来的兵力光武帝得陇望蜀用了四年,也不知我们会用多久。”
郭嘉赞成道:“不错。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明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招俊杰,自古成大事者皆如此。不须介意一时之名,而失兵众之势。”
“嗯,且看看董卓的动作有多快吧。”
……
益州牧刘焉上任已经四年了。
起先,益州人马相以“黄巾”为名,带领疲于劳役的民众起义,聚集了数千人领攻打广汉、蜀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随后马相直接称帝,自号“天子”,号称有众十余万人,又攻克了巴郡。
当时刘焉还没有到任,马相就被蜀郡的豪族益州从事贾龙击败。
贾龙迎接刘焉入川,刘焉趁势就把被马相占据的这四个郡都给控制住了,可以说是直接笑纳了大半个益州。剩下的南方几郡要么人口稀少,要么是少数民族聚居,都不足为虑,只有北面的汉中需要刘焉费些功夫。
当时创建天师道的张鲁和创建五斗米道的张修都在益州传教。
张鲁的母亲很有姿色,据说通晓鬼道,面貌姣如少女,经常往来刘焉家中。大约是因为这么一层关系,刘焉任命张鲁为督义司马,让他与别部司马张修一起率兵攻打不服刘焉统治的汉中太守苏固。
张鲁袭取汉中后,又杀了张修,吞并了他的部曲,然后又断绝了从关中入蜀的斜谷通道,杀害汉使。从此天师道和五斗米道合流,在汉中完成了政教合一,处于半独立的状态。
刘焉见汉中好像有点失控,半是不爽半是开心地给朝廷上书称“米贼断道,不得复通”,从此再也不理会朝廷的征役赋税,在益州关起门来推行他自己的政令,还找各种借口杀戮了十多家不听话的豪强以立威刑。
去年诸侯讨董的风潮里刘焉也响应起了兵,却不与天下共讨董卓,一味保州自守。
不过,益州虽在关西四州当中地处偏远,当过蜀郡北部都尉的董卓可没忘了他。
四月末,司徒赵谦带了一千多兵马“出使”益州,抵达成都先见了刘焉一面,当天晚上就进了校尉贾龙的兵营中。
“呵呵,太师有言‘不忍见故人空老乡梓’,愿与贾公时常往来呢。”
“你我皆为蜀人,同郡情谊,自非‘外人’可比彦信公有何话,不妨直说。”
贾龙对于刘焉之前残酷杀害本郡豪强的手段又恨又惧,早有杀刘焉之心。见董卓派了赵谦前来联络,他是一刻也不想多等,赵谦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答应了。
赵谦“哈哈”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哎,贾公勿急,太师自有良策,且听仆道来。”
贾龙催道:“彦信公,快请讲!”
“太师请公在蜀中起兵,不求速胜,只要拖住刘君郎,待天兵降临,公必成金紫之业。”
金紫就是金印紫绶,等于给贾龙许诺了三公和将军位。不过贾龙所代表的益州豪强势力最近被刘焉步步紧逼地都快要抓狂了,此时连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他倒是并不在乎这些名位。
贾龙敏锐地抓住了赵谦话中重点:“董太师当真会将兵入蜀么?”
“不错!”赵谦自信一笑:“太师已将刘焉二子收入郿坞狱中,勒令益州进献兵马钱粮。刘焉必不敢辞,如此则成都兵寡,公可图之矣。”
“好,太好了!我这便点兵”
贾龙连连称善,当即就想起兵去攻打成都。
赵谦连忙拉住他:“贾公还是权且忍耐一时。不过旬月之间,待刘焉送了兵马之后,再战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