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西京
东中郎将董越败退撤出了弘农郡之后,董卓留在长安以东的三角形防守区域就只剩下了牛辅和皇甫嵩两个点,分别暴露在周瑜和刘寿的兵锋之下。
当然,周瑜的这点兵力跟牛辅比起来,谁要承接谁的兵锋还未可知呢。
然而董卓身在长安,只接到了两次损兵折将的战报,他不知道周瑜这一路究竟有多少兵马、也猜不透刘寿布置下的那些凉州、并州的牧守们会如何出招。
弘农已经莫名其妙地丢了,董卓自然要开始考虑最坏的打算。
“刘君,你说益州当真有天子气么?”
董卓臃肿的身材堆在一把联珠团窠纹饰的胡椅上,早已不复精悍的苍老面容似哭似笑,语气莫名地询问他的长史刘艾。
刘艾答道:“刘君郎(刘焉字)当初差点就要去做交州牧,正是听说益州有天子气,才改做了益州牧。如此看来,只怕此言不虚呀。”
“嗯。”董卓粗重地喘息一声,慢悠悠地问道:“不知这天子之气会应在何人身上?”
这话刘艾可就答不上来了,他一时拿捏不准董卓的心思,于是先扯起了四百年前的故事:“遥想当年,前汉高祖入关灭秦,之后退入汉中为王,还定三秦,这便是据有益州而兴王业”
“没错!”董卓突然兴奋地打断道:“由秦入川,还而定秦今日之事当如汉天子乎?”
刘艾这才听得明白,董卓是有退入益州之心了。他对于战略问题自然不会提出什么独到的见解,顺着这话便说道:“相士皆言益州有天子气,想来正该应在那由秦入川之人身上。”
董卓粗砺的手掌猛拍着大腿,爆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这话说得好!刘君呐,如今那刘焉占着益州,老夫该如何取之?”
刘艾虽然是个溜须拍马之徒,但是智谋还算尚可,看人也是有两分眼光的。见董卓问起,刘艾稍做思索,立即推举了一人:“太师,故太尉赵戒之孙司徒赵谦、侍中赵温并在朝,皆为蜀郡成都人。可使赵谦入蜀,连结太师旧交起兵攻击刘焉届时刘焉西顾不暇,太师则乘虚引兵南下,必能一举而逐之。”
董卓闻言大赞,三言两语就补齐了计策:“好,好!还有,那刘君郎的儿子不是都在长安么?待某家先抓两个丢到万岁坞中,再问刘焉征发益州兵马钱粮,此子岂敢不从?到时候他缺了兵、粮,再给他找些麻烦,他还不是乖乖地把益州给老夫让出来,哈哈哈哈!”
刘艾躬身作揖:“太师英明。艾这就去安排。”
天下十三州,刨去太过偏远的交州不算,剩下的十二州当中,属于关东势力的主要有兖、冀、青、徐、豫五州的士人集团,稍带上荆州和扬州的一些豪强世家;关西势力则以并、凉二州的武人集团为主,宽泛来论的话,司隶和益州勉强也能划进关西的范围。
从古至今,士人们所追求的就是发展家族、兼并土地、垄断官职、削弱中央,最终实现“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那种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事实上曹魏、东晋、隋、初唐,直到黄巢起义之前,天下的政局大体皆是如此。
而武将的发展途径主要是战争,通过军功来取得地位和财富,这就需要稳固的中央集权来集中全国之力支持对外作战的后勤,就像汉武帝、隋炀帝时期那样。
在这种政治诉求不能匹配的情况下,如果哪一方的势力过大,那么另一方就必定会奉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惜代价疯狂拉拢盟友,形成两方军阀主要对决、其他零散势力随之兴起、然后各自选边站的两极对抗格局。
然而初平年间的局势又有所不同。
天下并没有形成经典的关东与关西、文臣与武将、世家门阀与边将军阀对立的两极局面,反而是关东自己内斗、关西也自己内斗。
自从孙坚撤出司隶之后,东、西两边的兵权再无瓜葛,甚至有着那么几分以司隶为界、各打各的、互不干扰的意思。
袁绍和袁术沉迷于争夺袁家的政治遗产,连讨董都顾不上了;而刘寿和董卓都投入了主力军队争夺关西,也没精力去研究关东诸侯的混战。
此时兖、冀、豫、扬四州已经在以袁绍为盟主的军阀势力控制之下开始自行分封官职,本地的豪强大族一边给酸枣联军输送粮草,一边派族中子弟到处出仕。这些新登场的士族各自以相对于太平时期快了不止三倍的速度升迁,整个关东的官吏任免都跟朝廷脱节,形同割据。
袁术的起家比袁绍慢了一步,现在还窝在南阳,收了个小弟孙坚,一起向东边的豫州发展。
荆州牧刘表自成一家,在发现本土势力逼不走袁术之后,无奈地暂时妥协,上表奏请袁术为南阳太守;而他自己则把荆州的治所从江陵向北迁移到了襄阳,很显然是防着关东势力的意思。
近两年间,幽州的刘虞和公孙瓒两大强力军阀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徐州刺史陶谦、青州刺史焦和二人都在疲于应付有着三十万青壮的青徐黄巾,这几州都是要乱不乱地,也没什么外人能有余力去插上一手。
这么一番盘算下来,针对“皇帝”这个最重要也最不重要的东西,刘寿和董卓正在、也只能在关西四州的范围内展开争夺。
双方都是典型的武将势力,融入了皇位的因素也只是让各种战前传书和叫骂变得好听了一些,这场战役的基调就是一场关西集团的合并同类项。
当然,还有一些在长安任职的关东人,和一些很想投向关东“正统中原士族”的关西人,夹杂在其中扮演着符合各自政治利益的角色,比如荀爽、黄琬、王允、何颙
刘寿在赵国有着相对稳定的后勤,可以慢慢推进、逐郡逐县地蚕食过去。
董卓的路子就野了一些。他需要用各种非常规的办法来敛财养兵,加上他本人和他的部下都有那么一点嗜血残暴的性情,于是乎,处在董卓魔爪之下的长安朝廷自然对其怨愤已久。
早在去年(190年)二月董卓下令迁都的时候,三公之一的司空荀爽就开始联合董卓当时的长史何颙和司徒王允,一起谋划对付董卓。
不过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年事已高的荀爽突然病逝,这伙同谋当中没有了武职,剩下两个文官都摸不着兵权,计划只能被迫暂停。
之后王允又联合了司隶校尉黄琬、护羌校尉杨瓒等人,频繁地忽悠董卓派他们中的某一个出去领兵,打算一拿到兵权就去做讨董联军的带路党。不过董卓自从跟老上司袁隗分道扬镳之后就对士族颇为防备,一直都没有答应。
到了今年,何颙又找上了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孚等人,开始了新一轮的谋划。
……
长安城的官舍区,一处不起眼的府邸中,何颙、伍孚、种辑围坐在一起。
何颙屏退了左右,率先说道:“董卓据有凉、并、羌、胡之兵,中原公侯虽有报国之心,劳师远征却殊为不易。若待候其兵至,长安城中忠良之民不知还剩几人了!”
伍孚和种辑相视无言,各自悲愤一叹。
何颙看着二人神色,忽然拔高了声音道:“仆有一言,二公请听之。董卓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崤函,辅王命,此桓文之举也。”
种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何公,为何忽然想起刺杀来?董贼出入护卫凡数百人,行刺如何能成?”
何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我一位颍川友人送来的讯息。”
伍孚二人接过一看,这纸上既无称谓也未署名,只大致写着何颙方才说的那些话。
像他们这样偶尔私下聚一聚、偷偷骂一骂董卓的小团体,在长安城中绝对不下于二三十组,伍孚和种辑各自也都参加了一些别的聚会。然而真要把对付董卓付诸行动的,何颙这里还是他们听说的第一家。
何颙身为经年扬名的名士,日常需要给别家子弟发放点评的那种,观人相人已经是熟练工了,他自有一套识人的本事,找的同伙都是真正的忠贞之士。
伍孚质性刚毅,当即就答应道:“果如此言,我愿刺杀国贼以谢天下!”
何颙点点头,笑道:“这信中说得不错,董卓手握大军,从关东调兵远来征讨,本就处于劣势。现在董卓亲信的凉州兵都在河东、弘农,长安城中虽有胡轸、吕布、徐荣之辈,皆不尽心,守备不严,正是行刺之机!”
“何公,写此信者究竟是何人?”种辑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虽然出于对何颙名声和人品的信任,他并不怀疑何颙的动机,但他还是会担心这样来历不明的信是不是某种钓鱼执法的套路。
何颙心里自然清楚这信是怎么来的,只是对方的身份不好明说,便含糊说道:“此信主人乃是故司空荀慈明的同族。”
“啊,如此甚好。”种辑隐约知道一些去年荀爽的谋划,闻言便稍稍放下了心,转过头看向伍孚。
伍孚乃是禁军的五营校尉之一,在场唯一的武官。若要行刺,只有他能将此事付诸行动。
伍孚也不问书信来由,只问了一句:“何公,请问王司徒、黄司隶他们知道此事么?”
“仆与王子师多有联络。”何颙似是而非地微微点了点头,把信纸放在熏香上点燃了。
这信是荀攸写给他的,但是何颙不可能在这个场合里明言。种辑身为侍中,乃是当今皇帝刘协的心腹,绝对不会跟刘寿一系的人合作。
这时伍孚扶着佩剑长身而起,肃容说道:“何公以大事托付与我,我必以死报之!三公重臣自有大事谋划,我虽位卑,但矢志报国而已。”
何颙抚须而笑:“壮哉!汝南伍君义刺董贼,当为天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