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百战沙场碎铁衣
乌桓的主力仗着人数众多,兵分三路向汉军攻来。除了一部分正面对决,还有人数相当的两路,分别从左右两翼包抄,撞到刘寿亲兵冲锋阵列里面中间偏后带位置。
正面冲撞中汉军的装备优势非常明显,可是乌桓的左右两翼却对他们造成了杀伤。
汉军冲锋的时候,除了前面两排,后面的骑兵都是背着竖立的骑槊并未取下,以免误伤前面友军。
待看到两翼乌桓冲过来,汉军赶忙向外举槊,只是因为无处借力,这些朝向侧面的骑槊只能靠人力端起来,还会被与冲锋方向相反的阻力往后拨,许多都举得松松垮垮的。
一个乌桓的前锋勇士冲在前面,拿弯刀一磕拨开了一把长槊,扑上来举刀砍杀了一个汉兵。
随即从死去的汉兵身后,立刻又伸出一条槊,将这乌桓勇士捅穿。
然而后面的乌桓兵接连撞上来,汉军战损越来越大。
渐渐地,汉军冲锋的队形中间,被前赴后继的乌桓人撕开了一道长达五六个马身的缺口。
这处缺口正对着的几名亲兵无比紧张,纷纷努力打马想要追上前军,因为在他们身后就是刘寿和荀攸!
刘寿的长兵器就只带了一个矛,比槊短了一大截,在别人装缨子的地方他挂着一个锦缎制成的彩旗,纯属为了好看,从来就没打算用来杀敌。
别人作战的骑槊是用枪绳背在背上,枪托插进鸟翅环来借力;而刘寿的矛就不用背,轻飘飘地插在脚边鸟翅环上,都不带掉的……此时却不得不用来白刃相接了!
突然,刘寿身前的骑兵被敌兵冲撞落马,后仰着地,头盔摔掉了,露出了他的面容。刘寿看着这个熟悉的亲兵在身边倒下,稍微一愣,赶紧控马避过他。
再一抬头,就看见了面前神色狰狞的乌桓兵和他手中高举的砍刀。
怎么办?
面前一时间没有人保护,刘寿来不及多想,抬腿摘下六尺尖矛,奋力对着扑来的乌桓骑兵一矛刺去。
兵刃入肉,“噗嗤”地一声,在嘈杂的战场上这道声音很微弱,但在刘寿耳边,不,心底,却如闷雷般作响!
刘寿眼睁睁看着他的矛把对方的胸口戳穿,甚至手上能分辨出矛头穿透肌肉和折断骨头的触感,他的全身瞬间绷紧,只觉得一股有凉意直冲天灵盖。
而这一击的反作用力极大,刘寿只觉得虎口被狠狠一震,疼得险些就要松了手。他赶忙用另一只手攥住,想在两马交错之前把矛从死去的乌桓兵的身上拔出来。
正在这时,他胯下战马被对方的战马迎头撞上了!刘寿被撞得猛的往后一仰,差点闪了腰,尖矛一下子就脱了手。
就在此时,又一个乌桓兵已经到了刘寿面前!
周围的亲兵都急了,一个个拼命打马追上来。荀攸离刘寿最近,他身上本来就没带骑枪,情急之下一把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去迎对面的来敌。
刘寿赶紧抓了一把辔头稳住身形,左手摘弓,右手搭箭,就着仰倒的姿势用尽全身的力气平举开弓,在迎面不到两米的距离一箭将这个乌桓兵射死。
这个敌人被强弓利箭穿透了心脏,他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身体就瞬间僵硬。而他的战马还在往前跑,把他从背上颠了下去。
刘寿还是没有机会起身,他此时一伸手都能够到地,只能先扯着马缰躲开对面那匹马。而这一扯之下,他的马也慢了下来,身后的亲兵终于赶到了他身前。
不用刘寿再去接战,一名亲兵从他身后伸出长槊,将下一个乌桓兵扎在马下,随即挡在了刘寿斜前方。
刘寿终于起翻身调整回了正着骑在马背上的姿势,又让过了三四个赶上来的亲兵,自己待在阵中的第三排,瞄准了相距不过二三十米的来敌,连连开弓。
亲兵们一个个越过他向前奋勇拼杀,刘寿见面前的自己人太多,已经无法再射箭了,这才收了弓,看了看自己的伤势。
他的右手的虎口被刚才那一击震得流了血,左手的大鱼际被各种奇怪姿势开弓之后打臂的弓弦刮掉了一层皮肉,血流不止。
……
很快,早先第一批派出去的汉军骑兵在朱灵的指挥下冲回来救他们,数百人直接撞进了乌桓的侧翼。
乌桓冲锋的队列很快就被撕成两半,前半截依旧往刘寿这里冲击,被他们一个个挡了下来;而乌桓的后半截则开始逃散。
正面面对典韦带队冲击的敌人早就跑了,此时这部分侧翼的乌桓兵再被解决,这场交锋就大局已定了。
峭王苏仆延无奈地转身退去,留下一声凄厉的收兵号角。
亲兵的阵形再次合拢,将刘寿和荀攸团团围住。
荀攸代为发令,派成公英领着刚才一直跟在亲兵身后的中军骑兵去追击乌桓峭王,其余的汉军都各自去追杀射杀一些在战场上到处乱跑的乌桓人。
刘寿手上伤口的血已经有些冻住了,双手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但更难受的是亲手杀了人的感觉,刚才那种摧折骨肉的触感隐隐又从手上传来。
身上的汗黏糊糊地,被寒风一吹,顿时浑身就是一个颤栗,刘寿赶紧掏出披风给自己裹上。下马风可不是说着玩的,身上汗湿着,若是吹了风,稍不注意就是风寒。
刘寿有些惊魂未定,手上也颤抖地厉害。荀攸策马靠过来挡在了正面,不让人看见他此时虚弱的样子,低声说道:“此间将士皆为追随将军而来,将军宜奖率三军,稍作歇息再进追贼,以竟全功。”
刘寿点了点头,把手里的缰绳捏紧了。
过了一会,外面的乌桓兵都散去了,典韦来到刘寿马前跪倒,抱拳请罪道:“将军,我等死罪。”
一众亲兵都跟着下马请罪。
刘寿方才看着亲兵们奋力拼杀,本来没想再罚他们,只是这次实在有些凶险。想了想说道:“罚俸三个月。”
亲兵最低也领着队率一级的俸禄,都不缺钱,刘寿平时又总有赏赐,这点罚俸属于是小惩大戒了。
典韦闻言,虽然知道刘寿这是并没怪罪,还是自责不已,迟迟不肯起身。
刘寿就俯下身把人拉起来,结果典韦看见他手上的伤,一下子又跪下了,再拜说道:“请将军降罪。”
刘寿指着典韦,没好气道:“你罚俸半年,还不起来。”
典韦这才带着亲兵们再三拜谢,起身上马。
荀攸在旁道:“将军宽厚。”
众人纷纷附和,亲兵们又都谢了刘寿一回。
刘寿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哀伤,仰天叹道:“原是我要出塞,怨不得他们。只愿此战能斩一贼首,威慑天下宵小,不枉朝廷拨了无数粮饷养着骠骑营这些年。”
荀攸挑眉给朱灵使了个眼色,朱灵立刻带起一波节奏:“此行必斩贼首!万胜!”
将士们山呼:“万胜!万胜!万胜!”
荀攸赞许地对朱灵点点头,自己带了些人手去清点战场了。
典韦不知从哪里割了几段布条给刘寿包扎,沉默着一言不发,还是愧疚不已。刘寿只好反过来安慰他:“无妨,莫要自责了。”
这次让敌人冲到了刘寿身前,实则也怨不得典韦。典韦带队冲杀在前,哪能顾得上身后的事?被多罚了些,也不过是身为主将,给队伍中那些临阵经验不足的伍长什长背了锅罢了。
刘寿的部队往常都是打顺风局,今日也算长进了。他心里盘算着,如今亲兵人数多了,也需要再找一个副官了,不能总是让典韦亲自带头冲锋。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荀攸的粗略战报就到了:此战斩杀乌桓一千二百,再加上清晨的一场偷袭和一场遭遇战,总共斩获约有两千。
最早冲锋的朱灵那一部战死近二百人,是汉军损伤最大的一支。
原本刘寿最担心的高顺部下反而损伤较小,战死仅三十人,盖因去围攻他们的乌桓在前锋硬碰了枪阵之后,后面的乌桓看得胆怯,都没怎么强攻就退去了。
刘寿的亲兵阵亡四十五人,只有不到十个人是被兵器所伤,其余都是被撞落马之后再遭踩踏而亡,状况惨不忍睹。
马蹄之重与人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弓箭都穿不透的盔甲在马蹄下被完全破坏,鱼鳞甲的编绳断开,碎成一地半圆形的小铁片。
为了不把铁留给乌桓,刘寿让人把这些残破的盔甲和到处散落的铁片全都捡起来带走,其他几部死伤者的板甲也同样如此。
典韦高顺朱灵三人各自指挥着部下打扫战场,刘寿把战马的盔甲卸了下来让驮马背着,自己往地上一坐,看着身边的麻袋发呆。
袋中全是染血的盔甲。尚还完好的部分一卷一卷地立着,散碎的铁片洒在其间。
半圆的是鱼鳞甲的甲片、长方形是板甲的,此时都粘着土和血,有的扭曲凹陷、有的断成两半……
亲兵鱼鳞甲的肩下,都有被血染红的布条朝外翻出来,上写有主人的编制、籍贯、名字。刘寿现在还能回想起这些名字对应的每一个人的面貌。
黄巾之战、凉州之战、幽州之战……
长驱万里平胡虏,百战征尘碎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