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汉阳之围
“国家昏乱，贤人斥逐，大人以正不容于朝。今天下已叛，兵不足守，乡里羌胡先被恩德，欲令弃郡而归，愿必许之！”
被重兵包围的冀县城中，众郡吏齐聚傅燮官舍之中。十三岁的傅燮之子傅干面色悲愤，苦苦请求父亲弃官回乡去。
傅燮虽誓死之志坚决，神色却并不平静。他何尝不想与家人团聚呢？只是傅燮性刚而有高义，他做不到像盖勋那样见事不可为就弃官而去。
傅干还在劝谏，对傅燮说：“可徐至乡里，率厉义徒，见有道而辅之，以济天下。” 已然是带了哭腔，连说话都断断续续。
傅燮这一次没有责怪儿子哭泣懦弱，唤着傅干的小字，道：“别成，你可知我必须死在这里么？所谓&39;圣达节，次守节&39;，且殷纣之暴，伯夷不食周粟而死，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
“大人！”傅干喊了一声，哽咽不能言。
傅燮慨然而叹：“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 说着，有些遗憾地看着儿子尚未长高的身形，温声道别：“吾行何之，必死如此。汝有才智，宜勤勉之。”
“大人……” 傅干泪流不止，连连摇头。
“府君！” 周围的主簿等人也都泣不成声。傅燮身为太守准备独自守节而死，却没有强迫他们跟随，郡吏们无不感念，哀痛万分。
官舍里数十人悲哭不止，城外的王国等得不耐烦了，派已经投了叛军的前酒泉太守黄衍进城劝降。
黄衍带了几十个随从入城来到官舍，傅燮既不迎也不拒，坐在主位上等着他来。
黄衍从容穿过神情悲愤的郡吏之间，径自挑了个座位坐下，目光扫过这一堂的汉阳官吏，心里也有点感慨。就在几天之前，他也有这么一间官舍、一屋子属官。是三天还是四天之前来着？
哼，若非胡人不许，黄某现在就能将这些人全部擒拿！黄衍狠狠地压下心中那点不自在，任凭一种虚浮的疯狂掌控了自己。
他笑意盈盈地对傅燮一拱手，道：&34;今成败之事，已可知矣。天下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师乎？”
傅干闻言，在心里狠狠唾了一口：首鼠两端的东西，还想我父投奔你部下？
傅燮自然听出黄衍就没想跟他好好说话，当即按剑斥道：“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
黄衍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至此，弹尽粮绝的冀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傅燮的家丁、属吏当中，有数十人决意随之死战。
“开城迎敌。”
以数十对数万，不需要任何的战术战法，求仁得仁而已。傅燮直接下令开城，亲自持剑冲杀在前。
少年傅干从官舍里追出来，目送着父亲出城，方才极力压抑的的哽咽已经转为了嚎啕大哭。
叛军主帅王国生性豪横凶残，见傅燮只带了那点人出来，随便挥挥手点了原属黄衍的一营去解决傅燮。他自己好整以暇地骑在马上，头一歪，眉一挑，远远打量着这个要为狗皇帝送命的汉阳太守。
城下两拨人马还没交上手，突然战场老油条的王国突然感觉身后有点不太对劲。
大地正在闷闷地震动，王国骑着马感觉不到，他的战马却躁动起来，把王国原本只有一分的不安提高到了五分。
刘寿其实早就来了。
他们之前沿着渭水的河滩走，那边泥土湿软，又离得远，叛军没什么感觉。直到他们开始往县城的方向行进，马蹄踏在硬实的土地上，才不得不弄出些动静来。
此时骑兵们早已披上了兵甲。赵瑾领着后军绕路去埋伏在侧翼，夏馥跟枣祗则借着树木的遮挡，慢慢溜达着从叛军背后靠近过去。
有赖于傅燮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此时王国的部下认为汉阳已经到手，并没有拿起兵器列阵，而是三五成群地看着城下，默默目送如今凉州唯一一位可靠的官员。
等刘寿他们能看见叛军情势的时候，王国派出来的探马也发现了他们。有两骑跑过来高喊：“你们是哪位首领的人？“
夏馥高声下令：“换战马！”
军侯、屯长们齐齐发令：“换马！”
“都随我杀！”
黄忠指挥着部下摆出锋矢阵，带队冲了过去。
那杆骠骑将军的大旗立了起来。
短短二里的距离，骑兵片刻便到。锋线上每个人都把长枪紧紧压在腰侧，面对明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叛军，催马奋勇向前。
叛军顿时乱成一团，久经战阵的兵士急急跑向营帐去牵自己的马，大部分则瞬间炸开四散而逃。黄忠兵锋所至，几乎未遇见阻挡。
夏馥指挥着大队骑兵紧随其后，马蹄声伴着鲜血和惨叫声席卷而过，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任何一处叛军聚集的地方都被冲刷了一遍。
待穿透了叛军阵地，刘寿果断下令：“向左！绕回去再次穿插，追杀王国！”
亲兵把向左的旗号打了出来，黄忠长枪一招，骑兵纷纷拨马往左前方奔驰，绕了一个大圈，又杀回叛军阵中去。
他们距城门最近时不过数百米，而傅燮就在城下死战。但是，已经数次带领骑兵以少击多的刘寿深知，此时绝不能给王国重新组织阵列的机会。
至于傅燮……电光火石之间，刘寿双腿夹紧战马稍微站起来一些，越过贴在身边的典韦，从众多人头的间隙里往城下瞥了一眼，隐约瞧见城下交战的人群散开了些。
师兄保重，待会城中见。
刘寿默念一声保重，坐回战马上跟着骑兵们再次加速冲锋。
不论傅燮能不能撑住，只要此时彻底冲散了王国的人马，他们就能争取到时间布置对于韩遂那支精锐叛军的应对。
王国本来是中级军官，他的旧部不过数千人。此时王国空有兵法谋略，面对再次杀来的汉军，却无力组织场中这大几万不同来路的挂名部下了。
“列阵，快列阵！哎呀……”
呼喝无果之下，王国跌足叹息，见自己的部下暴露在了铁蹄面前，只得连忙退走。他这里一退，冲锋在前的黄忠立即高喊：“追杀王国！”
“王国逃了！追杀王国！”骑兵们都跟着喊。
这一部四千骑，八千匹马在战场上狂奔，所到之处烟尘滚滚、地动山摇。叛军军心大乱，四散逃开。
刘寿这路兵马咬死了王国追过去，渐渐远离了望垣战场。而在他们身后，叛军之中有那么几名颇具威信的羌胡首领开始聚拢部下。
“咚！”
正在此时，侧翼树林里一声干净的军鼓响，赵瑾带着两千骑兵扑了出来。
又是一阵所向披靡。
叛军彻底被击溃，刚刚聚集的羌胡部落直接跑远了，剩下的原各郡官兵、普通步卒则被赵瑾的人马驱赶到渭水边，留下一路鲜血和残躯。
赵瑾他们口中喊着投降不杀，追击却不停。恐惧和混乱之下，叛军里没有几人还能听见并理解这句“投降不杀”，全都一股脑没命地往前跑。
一直跑到渭水前，面对各个方向追过来的骑兵，叛军互相推搡着，离河近的人直接被挤落水中，眨眼就被看似平静实则流速很快的渭水冲远了。
前有渭水，后有追兵，逃到岸边的叛军在极度恐惧中，终于听清了“投降不杀”的呼喝，纷纷丢下武器，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