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裂土分茅
七月末，洛阳城下。
骠骑将军的旌旗节仗鱼贯入城，刘寿端坐在马背上，一顶青色华盖高悬在他的正上方，显得威仪有加。
但是这华盖的杆太高，午后的烈日稍稍倾斜了角度，毫无遮挡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在预示着这个少年将军的象征意义多于实用……
刘寿看着高大的城池，想起往事，不觉心潮起伏。
一年零八个月之前，年幼的皇子和家丞骆俊、党人夏馥在权宦的重压之下彷徨无助，远走交州以避祸。
如今回来，刘寿已经光明正大地征辟了夏馥，又携这许多智谋之士归京建府。
虽于浩浩浪涛中仍不过一小舟，却终于能立足于京城，再不教赵忠那等小人羁绊了！
刘寿进了洛阳，便有宫中来人引路，带他去了新府。他原先住在官舍临街的院子，现在已换成了与三公、大将军府相邻的一处四进的府邸。
骠骑将军府的众人进门安顿下来，刘寿立即沐浴更衣，入宫去谢恩。
皇帝见了他就笑：“吾儿长成矣！”
刘寿拜谢，又将在外诸事一一道来。
其中故事皇帝早已知道了。然而此时再听刘寿讲述南方的地貌风土，只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于是拉着刘寿，让他把荆州云梦泽、苍梧郁林等山川形貌都画下来。
这日刘寿在皇帝处一直留到入夜，皇帝总算放了人，刘寿这才满怀歉意地分别去了等着他拜见的二后宫中。
董太后见了他十分开心，还着人把四岁的刘协叫起来见一见兄弟。何皇后则使人传话说已安歇了，刘寿无法，只好在长秋宫门前略行一礼就出来。
半夜，刘寿坐着宫车回到了府中，亲兵们还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
府吏们都有分派的官舍，只有夏馥、韩暨两人没带侍从童子，兼之不喜被人打扰，就住在将军府里。
此番带来洛阳的一百名亲兵都住外院厢房，纵深二十多米的宽敞外院竟显得有些拥挤。
刘寿在一片问候声中步入内院，关门之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府中人气兴旺，怎不叫人欣喜呢！
次日，本该是刘寿第一次参与朝会，然而皇帝特意派人传信，叫他不必上朝。
刘寿心里焦急，好容易捱到下朝的时间，便想出门去拜访刘宽。谁想他刚要出门，许久不见的刘先已登门了。
“恭贺将军封王之喜！”
刘先穿着一身尚书郎夏季的制式赤色袍服，神采焕发，比之一年前显得气度稳重了许多。
“虽有制书，册封尚早呢！” 刘寿哈哈一笑，迎了刘先进门：“始宗一向可好？”
“蒙将军恩举，先感激不尽……”
刘先应着，跟着刘寿往府里走去。见刘寿作势就要给他介绍荀悦等人，刘先连忙缓了缓步伐，低声道：“今日朝会，乃是陛下商议近日便行册封之礼。先恭贺将军大喜呀！”
“啊？我还道要明年四月再行册封呢！” 刘寿闻言也是惊喜不已：“这可真是桩喜事，陛下隆恩！”
说着，朝宫中的方向拱了拱手。
依礼，分封诸侯王本应在孟夏四月之间，只是到了东汉后期连立幼帝，搞得礼崩乐坏，破例者众多。
刘先笑言：“朝中有人谏称‘时维孟夏，自古遵之’，被陛下引用几个旧例驳了去。随后当场勘验地图，又令礼官测算吉日。想来，将军册封在即呐！”
刘寿听得满面含笑，连连道谢。
这日府中跟刘先聚了一回，次日刘宽又使人来请。刘寿登门去问了详细，才知道他的赵国疆域何其辽阔，更是来得十分曲折。
皇帝的老家是河间，刚好离河间不远的巨鹿没有藩王，便想把刘寿封在此地。这巨鹿郡下辖十五县，乃是河北纳税的大郡。
可是如今巨鹿作为黄巾起义的策源地已经十室九空，想来无法给刘寿提供相应的食禄。皇帝于是下诏说，巨鹿首当贼乱，已经荒废，就此并入赵郡，然后封刘寿为赵王。
原本的赵国境辖五县，乃是光武帝叔叔巨鹿都尉刘回一脉世封之地。上一任赵王数月之前死于黄巾之乱，谥曰“怀王”，其子还没有继位，就此被迁为西陵王，在江夏另得了几县为国。
皇帝把赵国给刘寿腾出来了还不算，先前因战功而封的加食两县也结结实实地兑现给他，将常山郡的高邑和魏郡的曲梁都划给赵国。
刘宽讲了这一番因由之后，仔仔细细地看着刘寿神色，叹道：“玉郎啊，自本朝中兴以来，藩国逾二十县者，仅光武东海恭王一人。尔今为之，务须谨慎。”
刘寿答曰：“在激而思退，恩盛而思忠。孤奉藩守节，唯随时应命而已。”
光和七年闰七月。在这年的第二个七月里，皇帝下诏，为长子刘寿举行册封之礼。
吉日良时，天子临堂，百官会，位定。
刘寿沐浴斋戒，着皂青袍服上殿。
谒者引光禄勋上前，复引刘寿上前，坐伏殿下。
光禄勋刘宽再进一步，一拜，举手曰：“制诏，以皇子寿为赵王。”
直事卿赞拜，御史授以白茅、青土，曰：“皇子寿，受兹青社！”
——白茅即白色的茅草，象征权力。而土则象征土地。因刘寿封地在洛阳之东，因此取一捧天子之社的东方青土交给他。待刘寿回国后把这两样东西供奉起来，便代表着立下了赵国的社稷。
刘寿接过，拜谢。
这时刘宽开始宣读册文。
这样宏大的仪式感实在很能引动情绪。
刘寿垂首听册，看着放在面前的茅土，耳边是告勉和训诫的话。
此时脑海里闪过幼年时的恩师李咸、端庄的宋皇后，又想起云梦泽之壮阔、郴州之秀美，最终定格在了南阳、长社、西华城下的金戈铁马和狼烟遍地。
刘宽读策书毕，谒者称“臣皇子寿再拜”。
刘寿一拜。
尚书郎以玺绶付侍御史。侍御史上前，东面而立，将玺绶交给刘寿。
刘寿再拜，顿首三次。
赞谒者曰：“赵王臣寿新封，谢。” 中谒者报谨谢。赞者立曰：
“皇帝为王兴。”
赞者重坐。
刘寿拜谢，起就位。遂供赐礼毕。
至此，刘寿正式被册封为赵王，享有二十二个县的食邑，成为了东汉藩王中的一员。
皇帝又下诏，让刘寿留居京城，继续任骠骑将军，遥领封国之禄。刘寿再谢。
这天并非朝会之日。礼成之后，百官各自散去。
刘寿出了宫，又去看了仍养在宫外道士家的刘辩。
刘辩今年九岁，因为何皇后迷信“道士法术能保皇子平安”一说，使得刘辩一直宅在史道人家里。刘寿看着这个孩子，只觉得他就像……小时候在宋皇后宫里自闭的自己。
此番刘寿封王，对太子之位彻底不惦记了，看着刘辩也终于不再心存戒备，而是以一种对待自己兄弟的心情，得了闲便去陪刘辩读书，有时也带他出城骑射。
不论日后这个孩子的命运会指向何方，此时的刘寿真心地希望这位皇帝嫡长子能成长起来，担得起他舅舅大将军何进府下无数名士的仕途，来日可以平衡皇室与士族，不要再让这汉家天下分崩离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