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静日
在郴州养病的日子,堪称岁月静好。
夏馥跟黄盖新招募了二百人马,由黄盖带着在城外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练兵。待到刘寿身体好了些,偶尔也能过去看看。
而外面的好消息一件一件传过来。
刘寿先是见到了新任的交州刺史。
不是他先前猜想的贾琮,而是一位以清正博学闻名,被光禄勋刘宽举荐的宗室官员。
刘宽特意从洛阳快马送了一封书信给刘寿,提前打了招呼,说这位新刺史赴任途中会到郴州来拜访。
于是刘寿早早让黄盖帮着把自己当初在交州的卷宗记录抄了一份,见面又详细给人讲了一遍自己所看到的农事、驻兵的情况。
新任的刘交州连连道谢,表示此去定要肃清不法,护一州清明吏治。
刘刺史告辞的次日,徐璆又要启程去督察别处了。临行前,徐璆拉着刘寿去郴州城东的湖上泛舟。
扁舟一叶,只得他们二人,自然也不担心隔墙有耳,痛快地畅聊了一番朝廷与地方的政局,大胆推测起时局变化。
徐璆用一种与平日端正截然不同的语气,痛心无奈又带了点讽刺地说道:“南阳吏治缠杂,更有权宦亲眷为本地豪族,虽刺史而不能查之。明年我便要任满了,恐怕我这一任之后,难免会生民乱。”
啊,民乱……
刘寿随口问起一事:“我听闻黄巾教在荆州民间活动,现下其教众可多么?”
徐璆答道:“就是在南阳最多。他们自称太平道,分发符水给贫苦人家,号曰‘能治百病’,乡民都信这个。”
刘寿一听此言,心中所思脱口而出:“你方才说,日后或有民乱……而今南阳贫民皆信太平道,这太平道可会生乱么?”
徐璆自然知道他治下的人们在大搞迷信,但他并不觉得这太平道成为一个大麻烦。
见刘寿问起,徐璆抚须笑道:“这太平教众多是贫苦百姓,既无操练,更无兵甲,如何行乱?今南阳民多有怨,我倒想堵不如疏,叫他们专注传教也好。”
刘寿听他这么说,心里也就有数了。想来这时候各地的长官,有不少人跟徐璆的看法相似,都觉得传个教没什么关系。一帮平民,没有兵器,想来也闹不出大事来。
事实上,这黄巾教也确如徐璆所说,战斗力不值一提,纵然试图暴乱举事,很快就会被朝廷镇压下去。然而其所掀起的巨浪,却经久不消……
这天两人一直聊到午后,方才尽兴。大病初愈的刘寿轻轻松松靠在舟中,由着徐璆划船回到岸边,而后一同骑马回城,设宴作别。
送别了两位刺史之后不久,八月的时候,刘寿又接见了从洛阳过来宣旨的使者,和跟着一起回来的骆俊。
皇帝的旨意就是称赞他孝顺、能干,给特批了一个不限期的长假让他安心养病,仍保留官职和符节。
刘寿接了诏书,谢恩起来,迎使者和骆俊进屋,问起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
“那犀牛……那祥瑞,可曾送到宫中了?”
使者答道:“皇子放心,祥瑞平安到了洛阳,现已养在南宫玉堂。陛下见之大喜,上京的一应人等皆有赏赐,那位护送的壮士,黄汉升,已经受封驸马都尉了。”
刘寿闻言小小地吃了一惊,随即也为黄忠高兴,连声追问:“快与我说说!我原以为不过是羽林郎,不成想竟有这般厚赏!”
使者笑了笑,却不忙着细说,喝了口茶,又道出另一桩喜事:“陛下召护送人等入宫亲自询问,刘先博学明典,面君对答如流,添为尚书郎。”
尚书郎倒不出奇,州郡新举的孝廉到了京城,一般都是任尚书郎,这约莫是本朝文职的起点。
反而是黄忠,估计有之前刘寿鼓吹玉琥托梦的缘故,如今一跃成了驸马都尉(掌皇帝出行副车之马),与刘寿的俸禄相当了,隐隐还高出半级。
清闲、厚禄、靠近皇帝,这驸马都尉简直是完美的工作呢!刘寿都有点羡慕了。
黄忠、刘先都知道了,刘寿正要问骆俊,使者已先开口道:“骆公重义,令人感佩呀!”
刘寿忙问为何?
却原来,他们入宫面君本是以骆俊为主,皇帝问起一路逸闻,也都是骆俊对答。然而骆俊丝毫不肯自夸功劳,连连推功与刘寿、黄忠等人,又表示仍愿意回到刘寿麾下。
结果到了最后,同去面君的人都得了封赏,只有骆俊,本就是骑都尉下属最高职级的司马,如今官阶俸禄一点没变,又跟着使者回来了。
“孝先公……”刘寿听使者这么一说,自然是感动不已,拉着骆俊语带哽咽,几乎无法开口。
骆俊本就出身尚书郎,但凡面君时自夸些功劳,这会应该身上已有实职了。
当着使者的面,许多话不方便与骆俊说。刘寿热情地招待了使者一回,送了些礼品,才回到内室跟骆俊执手详谈。
骆俊也知道他急切,便把路上种种、面君种种,一桩桩地讲过去。
说到御前对答,骆俊忽然提起一事:“玉郎,当日殿上天子直夸你贤孝,中常侍张让在旁便说‘皇子为君奔波,官仅骑都尉,陛下何不封其为王?’”
刘寿心中一动:“陛下怎么说?”
“天子则说‘玉郎年幼,怎能远就藩国?’当场给驳了去。”骆俊仿着皇帝的语气,刘寿看得笑出声来。
骆俊却没笑,面带疑惑地问:“我瞧着天子对你并无不满,因何不予封王?”
刘寿也不知道。
汉朝的皇子封王,十余岁封王的大有人在。封王之后大部分都会去藩国待一辈子,而有受宠的则可以在京城置一处“田庐”住着,随时应召入宫。
这皇子封王之后留在京城的多有先例。皇帝若是想留着自己不去藩国,也可依此例,没有必要拒绝封王,让他挂着个骑都尉的名头在外面呀?
正沉思间,这俊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玉郎,你久在御前,可知陛下……何时有立储之意?”
这话来得没头没脑地,刘寿却忽然心中一动。储君么……
当年宋皇后还在的时候,刘寿曾经离太子之位那么近。要说后来就再也没想过,那肯定是骗人的。
他甚至还想过,严格按照礼法来讲 ——虽然两汉以来从未遵循这礼法—— 那刘辩是在何后还是美人的时候出生的,其实可以不算嫡长子……
然而刘寿清楚地知道,日后皇子辩之立,其中不只有皇后之兄何进辅助,更有着士族的功劳。以至于待其登基以后,把持朝政的三公九卿都是士族出身及其姻亲故吏。
士族现在还在党锢之中,十五年前那场的残酷迫害不可能被遗忘。熟读经史、以儒家学说立世的士人们,其蛰伏之后的反弹乃是无法遏制的大势。
而刘寿并不想为了皇位去跟士人合作……合作模式参考两晋南北朝,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加快历史的进程。
如此一来,皇储之位定然是无缘了。
刘寿想得很明白,既然这嫡庶的名份已经无可更改,那对于太子之位,便宜从头到尾完全不争为好。
理清了思路,刘寿缓缓说道:“数年前宫中那件祸事,并无反复之象。”
骆俊立时会意。宋皇后不得平反,不正是说他刘寿无缘太子么。
“如此,玉郎当早作打算,以求一处好封地……”
骆俊话未说完,便被刘寿插言打断:“眼下倒也不急奉藩。我观朝中或许仍有变数,且先在洛阳……静待天时吧。”
他倒也不急着封王。若是出为藩王,便只能躺平在封地,收钱祭祀玩乐。介时身边一应官员都是朝廷调派,没法沾到半点权力。
权力这东西,天生不来,都是自己争取的。趁着现在皇帝有意留他在京城,正好可以在人脉和军权上下下功夫。
骆俊不知想到了什么,应声道:“如此也好。”
这日直聊到入夜时分,刘寿披衣起身,亲自送了骆俊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