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
自从出了宛城，刘寿卯足功夫想再招揽些人才，一路上费心费力地拜访各地豪族。
可是接连走过新野、蔡阳两处光武龙兴之地，都是一无所获，刘寿也渐渐冷静下来。
想来自己部下只有几个书佐小吏的名额，如今党锢还在施行着，仕途上活跃的多是贵戚子弟，即便有人聊得来，又岂能看得上这点微末功名？
刘寿就此熄了网罗人才的心思，不再处处停留，出襄阳、过江陵，一路南下。
……
出了江陵城，就是云梦泽。
好大一片水！站在岸边竟望不到对岸。近处是层层冰浪堆叠，往远看去，只见得千里冰封。
刘寿一行人沿着云梦泽的西岸前行，一连跨过了十余道汇入大泽的河流。
隆冬时分，天寒地冻，荆北的河水多已结了厚厚的冰层，此时赶路正是容易。
在光和六年的第十天，他们穿过了云梦泽地带，来到了武陵郡的治所汉寿。
在这个北接大泽、东临洞庭湖的雄城里，刘寿听到了一个坏消息：云梦泽有犀牛出没。
为什么说是坏消息呢？
要知道，刘寿此行是为了去交州找那代表着“祥瑞”的犀牛，若是在交州先抓了一只，回来路上经过云梦泽，又遇见了比它更为不凡的，可怎么交代？
到时候进献洛阳也不是，退回去重抓也不是，可不就进退两难了……
这天下午，刘寿特地跑去求见武陵太守袁弘，向其请教郡县志里自商周以来当地犀牛样貌体型的记载。
袁太守听了刘寿来意，一边着人去翻找郡府书册，一边热情地拉着刘寿就进了书房：“久闻汉宫玉郎之字清秀如梅，弘神交已久……”
这个时空里的楷书之祖钟繇还没创造出楷书，故而刘寿凭空写出来的簪花小楷也并无名号。
刘寿还不知道自己的字已经传这么远了。往日他献给皇帝的字画极少流出宫外，不期在距京城千里之远的武陵竟能遇上一位爱好者。
跟随袁弘进了太守府书房，只见案上堆满了练字的草纸，纹银笔架上倒挂着数十支大小不同的笔，旁边摆着一整盒各式墨条，还有放了几盅清水。
“玉郎可知这研墨当用雨水还是露水？”袁弘一脸的认真求教。
刘寿莫名地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熟悉，像极了……上辈子刚开始练字的自己。
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写字好坏主要的影响因素，是手。
但是在这个时代，怎么都得扯两句玄乎的：“字为文脉，托草木金石显化。文为其本，而其所以承之者，非其本也。”
“啊，此言有理！可是，这承载之物亦有优劣……” 袁弘自言自语，念念有词。
刘寿看着一会似懂非懂，一会又作恍然大悟状的袁太守，心道：
我想跟你说的是，用什么东西装载这个字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是手！……听不懂算了，我尽力了。
好在袁弘很快就不纠结了，拉着刘寿到案前：“玉郎，可否帮我写一个字？就写一字！”
小楷若是只写一个字就没意思了，刘寿在袁弘一再请求下，照着袁弘找来的县志抄了一篇写景的赋文。
咦，县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待出得书房，已到掌灯时分了。
袁弘出身兖州陈郡名门，乃是执金吾袁滂的堂弟，曾跟袁滂一起为自家祖父立《汉故国三老袁君碑》，是个热爱艺术，而且有钱的人。
一下午聊得起兴，袁弘不仅留下刘寿单独设了个小宴，还十分阔气地给他部下二百人都去送了酒肉。
席间，袁弘无比真诚地说：“险些忘了玉郎所托犀牛一事，弘之过也！不如玉郎明日再来读那县志？”
——非常“汉朝”的留客方式呢！
待想要当晚看过卷宗，次日便能启程，袁弘却表示：“不巧今日已到落锁之时了，掌匙的郡吏家在三十里外……”
刘寿无法，只得次日又去了太守府。
袁弘的属吏以一个时辰一卷的速度陆陆续续地找到了记载着犀牛的卷宗。
刘寿每每要走，袁弘便说训斥小吏说：“还有某某处的明文记载，你快去找来”。
刘寿见送来的卷宗记载越来越清楚有用，估计是袁弘昨天晚上已经把那区区几卷都读完了，今天专门按这个顺序送来吊着他。刘寿只好任凭摆布，空闲期间给袁弘抄写了好几份郡县志里的古人诗赋。
又是整一日待在太守府，袁弘总算意犹未尽地放人了。
第三天早上，刘寿正要点兵起行，郡吏又跑过来请，说有袁太守要事相告。
刘寿心中腹诽，难不成又要留人？只是见郡吏说得厉害，不得已还是跟着去了太守府。
倒不曾想，袁弘确有一桩要紧的事要说：“南去路途不太安宁，去年本郡人曾在零陵遇上匪类。”
刘寿听闻，吓了一跳，忙讨了地图来看。
袁弘在旁指出当初有人遇匪的地方，劝道：“玉郎，你不如绕一点路，走本郡官道直达交州郁林郡？只是交州刺史陈喈常驻在广信，你再转道广信，就要多上数日路程了。”
刘寿见那遇袭的地方在武陵与零陵交界之处，离两郡官道都有些距离，又仗着自己多有人马，心中有些不想绕路，嘴上便说了出来。
袁弘想了想，又道：“或者这样，你走过长沙之后取道桂阳，如此便只多出一日路程。桂阳太守陆季宁恩信昭著，他郡中要比别处都太平些。”
这倒是可行。
只是刘寿觉得在零陵老老实实走官道应该也没什么事，没有必要多走数十里路，便只说知道了。
这一番查阅地图，探讨完毕已近午时。袁弘又送了一顿二百人份的肉食，热情地留着刘寿用了午饭。
刘寿感激不尽。于是要来纸笔，挥手写下：
“古人有云，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
正是借着这两天整理的犀牛出没记录，稍加润色，写成一篇《云梦犀赋》赠与袁弘。
饭毕，刘寿起身告辞。袁弘一直送到府门上，再三嘱咐：“千万整肃队列，小心沼泽陷阱之流。”
刘寿拱手称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