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魔
当日傅松眠屠戮谷内灵兽的地方,还是一片狼藉。血腥味还淡淡地飘散在空中,未曾完全消去。
顾云遥弯腰捡拾起地上还零星散落的残肢断体,将其收拢聚成一小堆,又捡了一些残枝枯叶覆在其上。手捏法诀,“燃”!手指之上突然冒出一股小小的火苗。将枯叶点燃后,她静立一旁观看。
突破六层后,她明显感觉到施术之时得心应手许多,又经了这几日不断的练习,用的更是顺手。原本燃诀只能冒出几点零星火星,现在却已是幽蓝的火苗了。
火焰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皮毛被烤焦的糊味,混杂着烤肉的香味,再加上血腥的臭味……顾云遥弯腰呕了起来。
这种味道,就算她已经闻了数日,还是习惯不了。
“再也不想吃什么烤肉了。”抹着嘴,顾云遥自嘲。忽地她想到什么,拍额道:“真是笨!怎么早没想到!”说着她跑到谷中另一边,摘了几朵伫萝花,也顾不得残损不残损,胡乱塞在怀中,又跑了回来。
跑近后,发现血腥味太大,伫罗花的幽香也无法掩盖,她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两朵伫罗花,一边一个塞入了鼻孔之中。
一股幽香清神醒脑,顾云遥深吸口气,又忙不迭地把差点吸入鼻腔深处的伫罗花掏了出来,看了看已被揉的不成样的花朵,她再不讲究也做不到继续塞回鼻子里,只得将两朵花丢在地上,从怀中又掏出两朵,重新塞了回去。
“这样感觉好多了。”鼻子不通,说话有点嗡声嗡气。“真笨,早几天怎么没想起来,白白受了几天熏。”
嘴里嘀咕,手中却不停。火堆燃尽后,顾云遥还要将焚烧后的灰烬用泥土深深掩埋。又烧了两堆,总算是把所有的残尸断肢全部焚烧掩饰完了。
残尸处理完了,还有地面,当日这一片地面被鲜血浸透,如今血渍已干,呈现一种黑褐色。
“降”!
冒出来的水滴沥沥拉拉的下了几滴,不过数息便停了。顾云遥叹口气,这么小的水量,可冲刷不干净这块地面。
没办法,只得用水先将干透的地面浇湿后,又掏出断剑当铲子,将地面铲松,将血渍埋于地下,还要将翻过的地面重新弄平踩实。
顾云遥做的很慢,眼看日已西斜,也不过弄好了一小半。她直起腰,看着另一半未整理的地面,扭扭脖子,敲敲胳臂,“还是明日再继续吧。”
回到竹林,她忍不住又看向竹舍。
竹舍的屋门依旧紧紧关闭着。顾云遥走到篱笆外,面带忧色。
自那日破阵之后变故突生,已过去七日了。
仙君一直将自己关在竹舍之内,未曾踏出半步。而她,也进不去小院了。伸手摸摸面前的空气,明明空无一物,却能触摸到一层软软的屏障。
在篱笆外站了片刻,顾云遥无奈离去。
她不知的是,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竹舍内盯着她。
“小丫头走了,啧啧,好鲜活的生命力。”
“闭嘴!”
“呵呵,这么鲜活的身体,若你占了,你便有机会重新再来一次。”
“闭嘴!”
“呵,你们这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便是这么无趣。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丫头来到这谷中,焉知不是为了成全你而来的。”
“闭嘴!”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么?还是说其实你早已心动,只是扯不下面子拉不下脸来承认?”
“……闭嘴!”
“难道你不想知道南渊道统发生了何事?你不想知道你的师尊怎么样了?还有,你就不想知道当初他为何要这么算计你?”
“……”
“只可惜你如今被困于此地,出不去了,哈哈哈哈……”
“我出不去,你不也一样,又有什么可笑?”
笑声攸止,第一个声音又道:“所以,你干嘛那么死脑筋,那丫头资质不错,正是夺舍的好肉身。”
“……夺……舍?”
“不错!夺舍呀!”听出他的迟疑,第一个声音愈加慢声细语,充满诱惑,“修行中人夺舍的多了去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做吧,夺了她的肉身,咱们就都能出去了,不用死耗在这深谷之内……”
“……不行!”
“嘁,真是死脑筋,”第一个声音满是不屑,“活该你在这谷里耗死。”
傅松眠闭眼盘坐,竭力不去听脑中那不停絮叨的声音。
良久,那声音见无人回应,终于沉寂下来。
傅松眠重新睁开眼睛,神色复杂。
自那日自入魔中醒来,他便发觉了自身不对劲之处。心中莫明充满着暴虐之气,脑海之中总是有另一个声音不停诱惑他。
这几日他一直静修想压制这股魔气,却收效甚微。
想起那声音说的话,“夺舍?”傅松眠微微低头,师父,我该怎么办,我好像……心动了。
若是师父在……傅松眠想起他的师尊,天渊派的元婴长老晴明真君。
如同道号一般,晴明道君是个行事光明磊落之人,心性豪爽,性子有些急躁,对于修真界一些丑恶阴暗的事,总是会在殿中破口大骂,而这时,他便在一旁奉茶,等师父骂过瘾了,再劝解一二。而这时师父又会对他劝勉,令他在外游历时注意行事分寸,不要行差踏错。
傅松眠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夺舍夺舍,夺人仙途,断人仙路,这种卑劣的行径,若是他真的做了,他可还有面目再自称是师父的弟子?
他自幼入山门,甫入山门便被师父收为亲传弟子——唯一的弟子。师父为人豪爽,不耐烦教徒弟,收了他一个之后,再也不肯多收了。师父曾说,我把这唯一的弟子好好教出来,不比收了一堆却没一个成器的要强的多?而师父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对他悉心教导,寄予厚望。
后来,天渊派傅松眠声名鹊起,名动南渊。外人都艳羡师父眼光绝佳,收了个好徒弟。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师父收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好资质。
师徒二人闲聊,师父最喜做的事便是回忆两人初见面的一幕。四岁的小傅宸,站在天渊派山门前,周围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毛头,师父从山下悠闲地走上来,路过他身边,被他伸手扯住了衣摆。
师父回头,诧异地看着拉着他衣摆的小家伙。
而他,拉着后便不曾松手,不论管事弟子如何劝说,都不曾松了手。
最后,师父大笑,这小家伙与我有缘,那帮家伙总让我收徒,这小家伙有趣,我便收他为徒罢。说完后,俯身将他抱起,飘然而去。
所以说,与其说是师父挑中了他,不如说是他一眼选中了师父。
傅松眠慢慢跪伏于蒲团之上,声音微涩:“师父!”
后来,师父果真收他为徒,且对他一直宠爱有加,师徒二人相处极好,在外脾气暴躁的晴明真君,面对小徒弟却是温声细语,耐性十足。说是师徒,却情比父子。
他已不记得生身父母,亦不知家在何方,在他心里,师父便如同父亲一般。
他修行勤谨,被称为天才之名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为的不就是让师父在外不被人嘲笑,说晴明真君只收了一个弟子却看走了眼。
后来他顺利修至元婴,执掌藏剑峰,结婴大典之上,师父笑得志得意满,比他自己结婴时还要高兴。
彼时,他是人人称颂的年轻元婴修士,年轻有为,前途光明;而此时,他则缩藏在一间深谷竹舍里阴暗地思虑是不是要对一个小姑娘夺舍……
傅松眠闭上双眼,神情痛苦。
师父为人一向光明磊落,最恨的便是这种卑劣行径。若是师父得知他心爱的弟子有朝一日想要夺取一个稚龄幼女的仙途,师父会作何反应?若是有朝一日师父对他怒目相向,斥他为邪魔歪道……
“不!”傅松眠冷汗淋漓地睁开眼,不敢再想下去。“师父……”
“嘁,你要自欺到什么时候?”那道声音突然响起,“你的元婴寿元都已耗尽,若你师父未能化神,早就坐化了……”
傅松眠霍然抬头,眼神狠厉:“你闭嘴!”
“呵呵,话虽难听,却有理啊。你心知肚明我说的八九是实情,只是不敢承认,傅松眠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我!说!你!闭!嘴!”
“你能奈我何只会闭嘴闭嘴的,大爷我都听厌了!再说了,我便是你,你便是我,摘得清么”那道声音猖獗道:“谁能想到清雅出尘的松眠真君内心竟然如此阴暗,竟滋养出心魔为患,呵呵呵……”似乎觉得好笑,那声音又呵呵笑个不停。
傅松眠身子微微颤抖,双拳紧握。
半晌,他忽然起身,挺直脊背,踏出了七日内未曾踏出的竹舍。
屋外暖阳依旧。
傅松眠面色冷峻。一步一步向竹林外走去。
他是傅松眠。
他是少年成名,名震南渊的傅松眠。
他是师父曾大笑着说以他为傲的傅松眠。
自幼秉承师训,踏入仙道,行君子事,立君子风。他不能也不会让师父因他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