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窗边的对话
许贞念发了三天的烧,伊森一直守护在她身边,除了给她输液,还给她做食物,抱她上洗手间,帮助她洗漱。除此以外,俩人长时间地默不作声。
伊森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似乎更乐意注视着许贞念,只要她稍有动作,他就会投入关切的目光。
许贞念在他的关注下只好控制住自己,侧身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多半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睡过去。她做了很多梦,有好的,有不好的,每个梦里都有程吴涯,也有许知恩,有时候还有程力。
醒来时她总是感觉到忧伤万分,焦虑又无助。持续的,反复的高烧和药物的作用让她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
m国的药非常猛,让她产生了一些幻觉似的。
有两次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滨海的家,她都闻到了许知恩头发水的味道,她心中狂喜之际,家却开始坍塌了……
她在绝望与恐惧中挣扎着醒了过来,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一小盏夜灯,那是床头柜下的灯光,地毯上的伊森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许贞念控制着自己不动,眼泪却汹涌而出。
这三天,唯一的访客又是杰西卡,伊森听到敲门声一动不动,他没有要给老太太开门的意思。但是,敲门声很执著,伊森蹙紧了眉头万般不情愿地去开了门。
许贞念竖起耳朵也听不清老太太在说什么,显然伊森没让老太太进门,但她听到伊森说了句谢谢,然后又说他不喜欢吃甜食。
许贞念明白了老太太是做了甜食给他亲自送上门来了。许贞念一路上看到伊森是喜欢吃甜甜圈的,那些沾着厚厚的糖粉、糖浆、浓浓巧克力酱的各色甜甜圈,她咬一口就觉得甜得要齁死个人,但伊森吃得津津有味。而眼下,面对邻居老太太杰西卡亲手制作送上门的甜点,他却不客气的拒绝了,不但显得没有礼貌,而且摆明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也许他是为了不让杰西卡有机会进门,并知道屋里还有一个她吧。
许贞念在床上胡思乱想之际,伊森开门进来了,他的双眉依然没有展开,拉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又拉上。
伊森回头对着许贞念好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地说:“这个老太太很麻烦,如果她知道了你的身份,说不定会去举报你是非法移民,所以不要让她看见你。”
许贞念轻声嗯了一声。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倒是萌生出老太太知道她的存在,然后把她举报了,这样她就能离开这里了。但离开伊森,后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又完全不能预测。
伊森守在她身边三天,按理说应该让她感动,但此时却让她萌生了更多的不安。
越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在伊森看来是对她的一种保护,而在许贞念看来,也许这也意味着她的命运再次被别人掌控了。
许贞念烧退后,伊森在晚上睡觉时又回到了对面的房间,那三天他都是在主卧的地毯上睡觉的。
这个小白屋只有两个卧室,门对着门。许贞念住的这一间是主卧室,带着一个卫生间。尽管有陈旧的霉味,但是还算干净整洁。
许贞念退烧后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了,所以在晚上她尽量自己去卫生间。她能扶着床头柜单脚跳几步然后抓住卫生间的门再扶着洗手台慢慢坐到马桶上去。
她害怕与伊森身体的接触,尽管伊森也很注意,但是如果需要他的帮助,他们依然避免不了靠近与接触,尤其是伊森常常会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身体的敏感部分,而他身上有着比较强烈的气味,那是一种雄性的,充满着攻击性的汗味与某种植物的味道,这让她不舒服。
她发现自己经过一个多月的颠沛流离,在恐怖与煎熬之下,体质大不如以前了,腿发软,眼发花,人也瘦了一大圈。
她在镜中端详着自己,好像不认识了一样。仅仅两个月前,她还是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准大学生,还是延四中学第一个考上广电学院的,学的还是小语种,拿程力的话讲,那将来,是要去外交机构当翻译的。
那时的她随便穿件运动衣,牛仔裤,素颜,浑身上下都是活力的样子。
但现在,她居然身在几千里之外的西半球,差点沦落为国际人贩组织手里的受害者。而且,虽然饶幸逃了出来,却付出了摔断腿的代价,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落下残疾。
这一个多月也没跟魏老师联络上,学校怕也是给开除了。
而这么久她都音讯皆无,程吴涯还顶得住吗?
她再度盯着镜中的自己,努力适应着眼前这个瘦弱的,目光惶恐的女孩就是自己。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眼下,她凭着女性的直觉,觉得伊森对她的处理方式是另一层危险的开始。
听到自己是逃出来的被拐女性,而且是从遥远的z国被绑架来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帮着她报警,并送她去警察局或者是相关的社会援助机构吗?
按她的理解,应该是将她送往z国驻m国的大使馆才对。
为什么一路会带着她到了人迹罕见的东海岸偏僻海域呢?
为什么要把她在唯一的邻居面前刻意隐瞒起来呢?
许贞念一方面觉得伊森照顾自己无微不至,另一方面这些顾虑又如梗在喉。经过一夜的转辗难眠,她决定第二天早上要跟伊森好好谈一谈。
关于她的身份,她的未来,她如何返回z国等,当然也会包括如何回报伊森。
她能想的是给伊森金钱上的回报,还有,就是可以邀请他到z国来作客,这些都可以是对他的回报方式。
但是这天伊森在很早的时候就出了门,许贞念因为一夜未眠,天亮时刚迷糊了一会,就听到伊森开门进来,轻手轻脚地又出去了。
等许贞念从似睡非睡中醒过来,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牛奶,谷物和面包片,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他出去工作了,争取中午回来给她带饭,并叮嘱她继续吃剩下的药。
许贞念既觉得自己胡乱猜测伊森的用心而感到内疚,又为无法尽快与程吴涯,与国内的家人取得联络而焦虑。她知道自己这样被绑架走了,最受到打击的就是程吴涯。
他几乎同时失去了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许贞念一想到程吴涯,心里又打定了主意,不管伊森如何悉心照料她,她都要厚着脸皮向他争取一下,尽快联络上程吴涯。给程吴涯一个确凿的,她活着的信息就好。
她相信,只要知道她还活着,程吴涯就一定会奔向她,并把她领回去。
她对此深信不疑。
这样想着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吃起了早餐。
这时她听到有咚咚的声音,她一吓,停止了嚼动,咚咚声又响起,这时她很清晰地听到,有人在敲着卧室的窗。
她的心也咚咚激烈跳着,她不知道窗外是谁,为什么要敲窗。伊森说过不要跟邻居接触,她突然想到,那可能是执著的邻居杰西卡老太太。
许贞念转念之后下了床,单脚跳了两步就靠近了窗户。
窗户上又响了两下,这一次比前两次轻了些,好像敲窗者开始犹豫不决了。
许贞念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赫然发现窗户上贴着一双眼睛,她吓得扔下窗帘,手都哆嗦了一下。
不过这是一双苍老的,布满皱纹的眼睛,那应该就是杰西卡。
窗外没有了动静,许贞念又鼓起勇气挑起了窗帘一角,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半佝偻的背影正缓缓离开,她拉开窗帘,发现窗户是往上推的那种,便用力往上一推窗,然后喊了一声:“杰西卡!”
情急之下她都忘了用mrs或者ms什么miss,反正她冲口而出,仿佛老太太消失后她就会与世隔绝一样。
杰西卡耳朵还挺灵敏,她转过身来有些惊奇地看着许贞念,然后挪动着不太灵活的脚步走了过来,满脸皱纹的脸上堆起了笑容。
许贞念也露出微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平和一些,然后说:“见到您很高兴,我是珊莎,是伊森的朋友。”
杰西卡双手紧握放到胸前好像在祈祷一样说:“你好吗,珊莎,我是杰西卡,是梅兰妮的邻居,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梅兰妮是伊森的祖母,确切地说是伊森祖母的妹妹,我们做了三十年的邻居,前两年她过世了……”
说到这里杰西卡不由悲从中来,拎起自己的衣角擦起了眼睛。
许贞念低下头有些难过地说:“我很抱歉,杰西卡……”
杰西卡抬头打量着她,目光已不再清澈的眼睛里还泛着泪花和红血丝,还有一丝的怜悯。
许贞念不知道如何向老太太描述自己眼下的处境,也不知道怎么向老太太说她前面的经历,老太太探究地看着她然后说:“你不是m国人吧?上一次伊森带回来的女孩也是一个东方女孩……”
杰西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再普通不过的,许贞念听了心里却咯噔一下,上一次?东方女孩?
许贞念迟疑了一下问:“伊森什么时候带回来的?那个女孩现在在哪?”
杰西卡也迟疑了一下,两只手垂下来却抓住了衣角,搓揉着,小声说:“是两年前,梅兰妮过世后,有个女孩出现在这里,然后没有几天,她就不见了。我问过伊森,伊森说只是个朋友,然后说她去nk了。可是……”
许贞念听得入神,杰西卡却卡住了一般,抬头看着窗户上方说:“哦,我昨天给他送了个苹果派,梅兰妮在的时候他最喜欢我做的苹果派了,但是他没有要,我想,他并不希望我见到你,就像他不希望我见到那个东方女孩一样。”
许贞念有些吃惊地看着杰西卡,刚想说什么,杰西卡却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下说:“我还要出去一趟,别跟伊森说我来过,他不喜欢我。顺便说一句,我也不喜欢他。”
杰西卡转身往苹果树丛走去。
许贞念在她身后说:“谢谢你来看我,杰西卡,你还能来看我吗?”
杰西卡没有回头,却回了句:“上帝保佑你,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