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殿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因着这句话,白荣一时间没注意言昭的动作,有些茫然道:“什么收回成命?”
言昭将纸条拿了上来,在皎洁的月光下,信上赫然是影七发来的简报。
白荣脸色煞变,一把将纸条夺了过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撕碎它,还一边慌乱开口,“言昭,不是、你看了没有,我没有派人……”
言昭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等白荣已经撕到一半时,才开口,“殿下,我已经看见了。”
这语气很平常,音色也淡淡的,毫无起伏。
可白荣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原本焦急解释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言昭叹了口气,继续道:“殿下,你私自开关放人,已经是大忌。如今还要再派人去西凉,如果失败,被西凉抓到了把柄,到时候两国开战,又会有多少百姓无辜丧命。”
他的白玉无暇古井无波的脸上,因为悲悯之心,有了动容之色,显得他的眉眼越发出尘绝世,在月光下,如同一个下凡渡世的天神。
白荣爱惨了他这副模样,可现在,心里却有一股火焰腾起。
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最后,她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一般,将撕碎的纸条狠狠地扔了出去。
白纷纷的纸屑飘飘洒洒。
白荣两三步冲上前,脸上怒气不减,杀气陡生,她的声音在清冷寂静的长夜里,显出几分诡谲阴毒,她指着言昭,怒喝:“什么把柄!什么百姓!言昭,你别妄想将这些罪名强压在我身上!我不吃你这套!”
寂静的夜里,白荣的声音就像是一束来自地狱的火焰,沾之即死。
面首们早就从纸醉金迷中吓醒,正瑟瑟发抖地跪在角落里。
言昭却依然面不改色,“殿下,不要闹。”
以往,只要言昭这么说,白荣就算是再火气旺盛杀意十足,都能被劝下来。
可这次,言昭没什么温度的话,却烈火浇油般,让白荣的怒气更盛。
她一把抽出暗卫腰间的长剑,指在了言昭喉咙上。
“闹?”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话,白荣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然后很快收声,脸色更加冰寒,说出口的话,却有些玩味,“什么叫闹?言昭,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对白芙不一样!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突如其来转变,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一直如谪仙似的言昭,也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过来,皱了皱眉,“殿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会喜欢白芙翁主。”
“不喜欢?”白荣却不信。
她将剑尖下移,指在言昭胸口处,点了点,“可是,它出卖了你。它告诉我,你喜欢她。”
这话毫无逻辑,白芙翁主就封时,言昭还是个寒门士子,根本见不到白芙,两人从无接触,又哪里来的喜欢。
言昭并不急着辩驳,仍是语气淡淡,像是再劝着不懂事闹脾气的顽童,“殿下,别闹了。”
“你不喜欢她为何几次三番阻止我派人杀她!你不喜欢她为何对她在封地上肆意妄为,甚至侵占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明明她当初的封地只有小小一县,可现在,她却占领了一郡之地!安定郡,共十三县!这分明就是僭越,是罔顾朝廷命令!我派人杀她,有错吗!”
白荣早就将言昭的所作所为记在了心里,她没想着跟言昭正面对抗,既然他不让她动白芙,那她就偷偷地,可为何,为何淡漠如烟的言昭会几次三番为了一句女子罔顾律法。
他不是最在乎法度的吗!
他不是还时常规劝她恪守礼法,不要随意杀人,侵占他人良田的吗?!
她每次都听了劝,可为什么言昭对对白芙不一样。
白荣的控诉字字戳心,言昭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蜷缩了下,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只不过这回,他必须要解释了。
抵在心口处的长剑因为执剑人情绪的波动,微微起伏着,锋利的刀刃甚至划破了衣服,言昭只穿了薄薄一层衣服,皮肤下被划出了一道血痕,可他却不甚在意。
“殿下,如今雍国内忧外患,国库空虚,连年征战,朝野内外已经无力再战。百姓饿殍遍野,流离失所,人丁急剧下降。长此以往,不出五年,将无可战之兵。如此危急形式,朝廷哪还有心力对付白芙翁主。”
言昭叙事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在犹如安神曲般的语调之下,白荣的情绪渐渐平息,一直握着的长剑,也慢慢放了下来。
言昭停顿了下,继续道:“况且,白芙翁主总归是姓白的,是皇室宗亲,而且是一届女流之辈。等朝廷局势缓和,一纸诏书将她召回,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吗。到时候殿下想对付他,岂非易如反掌。”
这话说的没错,白荣像是被人理清了思绪,脑海一下子清明了。
其实,下旨召回这事白荣并不是不知晓,只不过是厌恶再见到白芙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孔。
况且好不容易将白芙贬去了塞外苦寒之地,白荣还没让她吃够苦,怎么甘心轻易将她召回。
不过这次,白芙的的确确是踩在了白荣的底线上。
竟然敢公然挟持她手底下的官员,这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嚣张至极。
一怒之下,白荣才昏了头,想出了一开始的昏招。
想到这里,白荣总算平息了怒气,脸上带了点笑意,“你说得有道理。”
说着,转身吩咐方才的暗卫,“命令撤回,你下去吧。”
暗卫应了一声,又悄无声息地藏进了黑夜里。
面首们察觉到了殿中气氛的转变,纷纷松了一口气,忙去擦额头上的冷汗。
言昭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伸出双手,对白荣行了一礼道:“殿下,夜已经深了,更深露重,若是殿下没有别的事的话,臣先告辞了。”
说完,就想走。
白荣叫住了他,“站住。”
言昭停下,却没有回头,等着白荣的吩咐。白荣几步上前,粘着言昭的身体,勾住了言昭的手臂,语气挑逗道:“言昭哥哥,你说得对。这么晚了,宫门怕是都落锁了,要不,你在我这里歇息一晚。你放心,荣儿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说着,白荣染着鲜红蔻丹,尖利指甲的手在言昭的胳膊上暧昧地划着圈。
言昭神色未变,只是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眸却扫了眼殿中那几个瘫软在地,衣衫凌乱的面首一眼,声音像是染了晚霜一般清冷,“殿下殿中‘贵客’颇多,臣不敢扰了殿下雅兴,便不多留了。多谢殿下好意,臣告辞。”
这话一出,白荣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
她贪恋男色,游戏花丛惯了,即便心悦言昭,仍没有停止左拥右抱。
尽管她在言昭面前装得温雅贤淑,可两人之间也就只隔着层窗户纸。
从前言昭从不来她的寝殿,她也从不让她的那些面首男宠出现在言昭面前,因此也相安无事。
但今晚,即使白荣脸皮再厚,被心上人戳破了她贪恋美色三心二意的性子,也依旧难堪了下来。
言昭却仿佛没有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说完抽出手臂,毫不留情地离去。
月色下,言昭白色的身影就像是批了一层柔光,边缘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在满墙宫柳树石之中,渐渐走远,消失。
白荣看着言昭毫不迟疑地背影,眼里有着迷醉更多的是不甘心。
她握紧了拳头,暗暗咬牙,一定要把言昭弄到手!
另一边,白茯出了关路上不再停留,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两日的功夫,就抵达了凉国都城凉州。
抵达凉州时,已经是深夜,四面城门关闭。
白茯一行人停在城门不远处。
“这里就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么?”白茯掀开马车窗帘,今夜月儿正圆,夜色中凉城犹如一个巨兽,沉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苏榭就在马车旁,低声道:“不错,这里就是凉州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昆布道。
他们进入凉国地界几乎都是绕城而过,快马加鞭,一连过了几个城池,如今到了地方,却不能再学之前的做法了。
苏榭看了眼前方的城门,低声道:“我离开西凉前,曾跟家人提到过归期,约定若是归来,以鹧鸪为号。我去试试。”
说罢,苏榭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
苏榭沿着三丈高的城墙摸索走,忽然走到了一出偏僻凹槽处,一嘬嘴,鹧鸪声便在暗夜中响起。
白茯等人远远看着,皆屏息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鹧鸪声声啼叫,却无人回应。
苏榭有些泄气,彷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再尝试,正要回转。
忽然,城楼上值守的士兵像是发现了什么,从角楼中出来,点着火把,四下一照。
苏榭躲在凹槽处,刚好是视角盲区,躲过了这次探照。
士兵惯于偷奸耍滑,此时已是子时深夜,见无事发生,打了个哈欠,便继续缩回去,睡觉去了。
苏榭探头,见危机解除,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珠儿忙道:“如何了?”
苏榭摇头,“无人回应。”
声音有些低落,珠儿看出来了,有些着急,原本大大咧咧地性子不惯安慰人,此时笨拙地拍了拍苏榭的后背,磕磕巴巴安慰道:“苏公子,你别难过,说不定是错过了时候,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