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太傅的心事
王鹏举刚进前院,小厮书墨跑过来,压低声音:“公子,老太爷在书房,让你去一趟。”
“知道是何事吗?” 书墨摇摇头,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王鹏举边走边把自己最近的言行想了一遍,好像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整了整衣衫,抬手敲敲敞开的门。
头发花白的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进来。”声音威严。
王鹏举抬脚进去,转身关上门:万一呆会儿挨打,叫人看了去就不好了。
在老人对面站定:“祖父找我?”
观察祖父的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
老人呶呶嘴:“去端张凳子过来。”
趴着打臀?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要打这个部位吧。
“祖父……”
“还不快去!”声音提高。
王鹏举如兔子般蹿过去端来凳子。
“坐下。”
呼!虚惊一场。
“凌霄,最近王爷在干些什么?”声音和缓,带了一丝慈爱。
到底是谁的祖父,在他这里要打要杀的,在王爷那里就关切有加?
“还不是老样子,练剑、试药、看书、写字……”每次都问。
可是表情好像生动了些,不再给人冰冷的感觉。
“王爷还是没有改变想法?”
“没有。”
“你就整天这样晃荡?”
“那祖父想让我干什么?”
“去国子监当主薄吧。”
“不去,那些纨绔,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没一个是好鸟儿,看着影响心情。”他也不想想自己还不是每天只知道吃喝!
“那你想去哪里?”
“找个闲散的职位吧,您知道我也没啥大抱负。”
“哼,就你不成器,凌云都做到京县县丞了。”
凌云是王鹏举二叔的儿子王鹏程,凌云是他的字,只比王鹏举小一个月,当初举荐的是京县主薄,才两年已经是京县丞了。
王鹏举不在乎那些,他一直没找到感兴趣的事,可是这几日他却有些热血沸腾,他向往那些快意江湖!
“祖父,我想出去游历?”
王太傅眼一瞪,胡子一吹:“好呀,明日让你母亲物色各家贵女,把亲成了,我抱上重孙你就可以出去游历了,爱游历多久都行……”
“行了,行了,祖父,那我去军器监吧,当个主薄也不错,和兵器打交道总比和人打交道好……”他很讨厌那些迂腐虚伪之人。
“过些时日我去找举荐人吧!”听到孙子应承了,王太傅语气总算好了些。
“祖父,我告诉您……”王鹏举神神秘秘地凑近祖父:“我发现了一个人材。”
太傅完全不信,就他整天一块儿玩的人,哪一个他不知道:“你能认识什么人才?”
王鹏举见祖父不信,取过笔山上搁着的笔,蘸了蘸墨,龙飞凤舞: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将宣纸转了个方向:“祖父看看吧……”
太傅看了半响,嘴唇有些抖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这,谁写的?”
太傅已到花甲之年,满朝文官,大多数不是其门生就是门生的门生,放眼看去,谁能写出如此意境壮美,气势恢宏的词来?
就是自己,也只有望其项背。
“真正的作者是不是他我不知道,但我是在他那里看到的。”
“谁?”太傅一脸渴望之色。
“左将军陆伯元家的二公子陆子望。”
太傅回想片刻,想不起陆子望的样子:“年龄应该不大吧。”
“比我还小几岁,十八左右吧。”
“他一个武将之家的公子,何来这等文采?”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写的还不止这一首,还有好多,这些天我天天往外跑,就是为了去看他写的诗词。”
“还不止一首?那些诗词在哪里?” 王太傅有些坐不住了!
“圣明街的百味居酒楼包房墙壁上。”
太傅被绕晕了,只抓住了最后那个词‘墙壁上’,如此佳作却写在墙壁上,简直暴殄天物。
年轻人真是不懂珍惜啊!
“带我去看看吧。”太傅眼热其它的佳作。
“这,不好吧?”王鹏举为了看这些诗词,可是每天换一个包房订餐的。
“你看得难道我看不得,小兔崽子……”
“祖父,我可是每天花了几两银子去看的。”
“什么,花几两银子看一首?”太傅的好感消了大半:如此贪恋金钱之人如何能担国之栋梁,他原想举荐此子为四门助教的。
“祖父,人家是酒楼,我能徒手每天跑去酒楼包房看别人的诗词?那还不得花钱吃饭,主要看诗词,顺便把饭也吃了……”
太傅舒了口气:能写下这等诗词的人怎么可能满身铜臭呢,原来是吃饭花的银子。
太傅还真猜错了,陆渝邻写下这些只是噱头,为的就是赚钱!
“那明日带祖父去,饭钱祖父出。”
“好咧。”既看了诗词,又没花自己钱吃饭,王鹏举笑开了花儿!
第二日,王鹏举带着太傅去了百味居,看到匾额上的字和落款,太傅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抬手擦拭眼睛。
“祖父,别擦了,是真的。”
老太傅的眼睛瞪得比王鹏举的还大,两个大问号填满眼珠子。
“王爷说他们是朋友……”
此子不简单呐!文采过人,楚王还亲口承认是朋友。
掌柜一看是王鹏举进来,他可太熟了,前面那些客人预定,他都没把八号包间订出去,准备拖到王公子实在不来了才订出去。
看了看身边的老人,“王公子,是按顺序要八号房还是我给你们安排在一号房?”掌柜给出选择。
“就八号房。”转头又低声吩咐小厮去王府请王爷:“就说太傅今日来了酒楼……”
王鹏举扶着祖父上了楼,伙计连忙奉上好茶。
一进门太傅就四处看,门对着的是临街的窗户,于是左右看,左手边的白墙上是一首七言律诗: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杜甫《蜀相》
太傅颤微微地坐下,将诗又读了一遍,眼眶湿润:这简直就是写的我啊!
姜令闻自开业第二日来后便再没有来过,王鹏举都是和不同的人来的。
“太傅安康!”姜令闻进门向太傅行了个礼。
“使不得,王爷,老臣好久没看到王爷了。”
“是令闻的错,是令闻太久没有去府上探望太傅。”
“不怪你!” 掌柜看到王爷上了楼,去后院请示陆渝邻后上了汤锅,并配了郭威从郊外采来的几种野菜。
太傅看着桌上的野菜:“这,能吃?”
姜令闻点点头:“太傅可以尝尝。”
“王爷吃过?”
“吃过。”
太傅今天吃的惊太多了,多吃野菜有助于消化。
“王爷熟识这人?”太傅朝墙上的诗看了看。
“熟识。”姜令闻正挟一筷子野菜放进沸腾的锅里,奶白的高汤飘出阵阵香味。
“我能见见吗?”太傅试探。
“这个得看他。”他不能替别人做主。
“清风,你去问问陆公子,太傅想见见他,见或不见由他自己决定,不必考虑我的意见。”姜令闻吩咐随行小厮。
太傅看着这个从小就熟识的王爷,先皇在时,还能看见他脸上有丝笑容,先皇去后,王爷就变得冷心冷情,波澜不惊!
清风去见掌柜,掌柜带着他去了后院,陆渝邻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
火红的石榴树下,打开的窗,高挽的发髻,白皙俊美的面孔,执笔的手,远远望去,一幅绝美的书生勤学图。
“公子……”掌柜出声。
清风上前:“清风见过陆公子,王太傅想见见公子,王爷说见或不见都由公子定夺,不必考虑王爷的意见。”
陆渝邻笑了:“我知道了,待我净下手,同你前去,长辈邀见,岂有不见之理?”
布巾沾了沾手上的水,正要放下,“哎呀……”广袖上沾了一点墨。
陆渝邻歉意地对清风说:“对不起啊,还得再等等。”
清风从小跟在王爷身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般向仆人道歉的还是第一人:“无妨,陆公子不必致歉!”
执了衣袖在手指间,沾水轻搓,待到将墨迹洗净,衣袖已经湿了一大片,用布巾吸了吸衣袖上的水汽:“走吧!”
让长辈等着总是不好的。
“陆子望拜见太傅,祝太傅身体康健!”陆渝邻双一拱,弯腰,头低到相拱的手后。
抬头再转身面向姜令闻,再弯腰:“见过王爷!”
“见过王公子!”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这个时代特别注重礼节,有礼节的人,哪怕能力不那么出众,得到的夸赞也是最多的。
好个风华绝代的年轻人,太傅不免暗赞!
“衣袖怎么湿了?”姜令闻注意到了。
陆渝邻摸了摸衣袖:“哦,刚刚写字没注意,沾了点墨……”
衣衫不整洁见客人是不礼貌的,还好没有怪罪。
“这诗你写的?”太傅如何也不相信如此有抱负的诗是一个从未入朝的年轻人写的。
“太傅果然洞察秋毫,这诗是杜甫写的,我只是传诵而已。”
“杜甫是谁?”
陆渝邻犹疑片刻:这个王朝他至今还没弄明白是在哪个朝代前后,学过的历史也没有它的记录,它就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样独立存在。
通过了解,太历周边有很多国家,为了地盘,时有战争发生,比较像魏晋后的十六国时期,官制、民风都很接近,但经济和技术上与隋唐时期差不多。
“他是我出去游历的时候碰到过的一个诗人。”陆渝邻说得模棱两可,这个太傅也没办法考证!
“你能传诵这首诗,说明你具有相当高的鉴诗能力,有没有想过入仕?我可以举荐。”
“为太历百姓谋幸福子望当然乐意,只是子望自认能力还不够,等过段时间父亲回京后商量一下吧,多谢太傅厚爱!”
目前各种情况不明,贸然入仕许多事都没有把握,还是过段时间的好,现在的目标是挣钱。
火锅仅此一家,炒菜的菜品也是独一份,开业至今八日,酒楼每天爆满,座无虚席,营业额已达两千两银子。
火锅食材多是这个时代人们看不上眼的,因此利润很高,几乎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他让门外的伙计端了三碗酒酿红糖汤圆进来,几次接触,暗自观察,他发现王爷比较喜欢甜食。
在吃甜食的时候眉心比较舒展,表情放松,不自觉地染一丝喜悦!
陆渝邻起身告辞,他在这里人家不方便交谈。
包房内,王太傅看着姜誉,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聊了几句日常。
饭毕太傅提出要看看各个包间的诗词歌赋,掌柜也没阻拦,王鹏举则有些不好意思,他觉着今日有白/嫖的嫌疑。
太傅才不管那么多,看过一圈儿后,他推翻了原来举荐陆邻当四门助教的想法,觉得此子当国子博士也是当得的。
但恐怕朝中诸臣是反对的:一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上来就是个正五品,比状元郎品级还高。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太傅看了一眼姜誉:“楚王觉着此子当国子博士如何?”
“不妥,太傅该回府歇息了。”王太傅能想到的姜誉也能想到。
王鹏举隐隐感到姜誉动怒了:“祖父,祖母念叨红豆糕很久了,我们去买些回去吧。”
“此子大才,堪当国之……”王太傅觉着可惜,不想放弃,这样一个人才,如果入仕,是百姓之福啊!
“祖父,走了,走了。”王鹏举半扶半拽着把太傅拉出了百味居的门,抹了一把冷汗。
姜誉站在包房门口,背对光影,脸色晦暗不明,站了片刻,才下楼回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