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去恶不止
宫宇之间,庭院之外,一人身着灰褐丝袍,虽两鬓微白,却龙骧虎步。书上的蝉鸣压的他面色愈急,步伐愈快。
未至院中,便焦急的喊了起来。
“冲儿!……冲!”
男人突然收声,停下脚步,努力压低声音,对门外的御医低声喝问道:
“怎会突然如此……
需要什么药?何时能治好?!”
医者头上冷汗直冒,忙不迭用袍袖抹了抹额头,讷讷道:“吾……吾等定然尽力施为,查出曹公子病因,请丞相勿
“孤要汝等何用!”曹操气愤之下,不待医者说完奉承之语,便一挥衣袖,将之呵止。
医者慌忙跪伏于地,磕头谢罪。
“丞相,丞相,这病来的古怪,吾等,吾等未曾见……”
曹操突然俯下身来,盯着他道:
“是病,还是,毒?”
“这,这,吾等不敢妄言……”
“锵!”曹操反手抽出身旁侍卫的宝剑,作势要砍,未及落下,竟忽有一人跪在一旁,出声阻拦。
“父亲,如今仓舒病重,还需几位医师悉心照料,绝不可将之妄杀啊!”
曹操缓缓直起身来,有些诧异的审视着曹丕,哑着嗓冷声道:“事关,你亲弟性命。你欲,以此博取仁义之名?”
曹丕诧异道:“父亲,孩儿绝无此心!只是仓舒性命,皆系在诸位医师。”
曹操盯着曹丕双眼审视一番,随后冷哼一声,晃了晃手中宝剑,冲门外跪伏的几位医师说道:
“尔等无能,本当问斩,今日念在子桓求情的份上,便饶过你们。”
言毕,还剑入鞘。
身旁虎卫抱拳拱手,退至墙边。
曹操打断曹丕的歌功颂德与众人的谢恩,道:
“子建呢?”
曹丕脸上浮现男色,恭敬答道“子建昨晚宴请宾客,至今仍在家中宿醉。父亲,仓舒染疾的消息,今晨才传出宫门……”
曹操并未言语,只是呼吸愈发加重,无声转过身去,厌烦的挥了挥手,随后推门而入。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喘息,缓步挪到床边,看着面前,上次见面时还健康、活泼的幼子,一日间竟已被折磨的虚弱至此……
“阿瞒,刚才孙御医说,说……”
“嗯……”
曹操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曹冲的手,柔声道:
“冲儿……早知如此,孤,应该把你留在邺城……”
曹冲朦胧中,感觉到手上的温暖,艰难的睁开双眼。待看清眼前何人,他连忙试图出言宽慰,以使父母安心,却无力的喘了喘,提不起气来,便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卞氏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连忙背过身去。
曹操则愣了一楞,温声道:
“冲儿安心歇息吧,一些风寒,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哈哈,出征在即,为父便不天天来看你了,待大军凯旋,我给你带些江南的玩物或珍禽。”
见曹冲艰难的张了张口,曹操连忙轻笑道:“冲儿聪颖,连眉眼都能言语,哈哈。睡吧。”
刚闭上眼,思绪便被疲倦与病痛拽入深渊,曹冲很快睡去。
待曹冲睡熟,曹操牵着卞氏的手,走到一边,问道:
“环氏来过了吗?”
“来过了,几乎哭晕过去,我恐她在一旁,冲儿也无心安睡,便让侍女扶她先回去了。”
“嗯……”
“阿瞒,是否,再请其他御医来看看?”
曹操目中寒光一闪,有些厌恶道:
“都是些酒囊饭袋……”
随后又叹道:
“夫人,若是我将冲儿与其母留在邺城,也许冲儿就不会……”
“阿瞒,这不是你的错……阿瞒,既然御医无用,何不派人去把华佗请来?”
曹操自责道:“华佗已被孤……”
曹操突然睁大双眼,拉着卞氏的手,欣喜道:
“一时心急,竟将此事忘却。多亏夫人提醒……”
- - - - - - - - - - - - - - - - - - -
“哒、哒、哒、哒、哒……”
手指叩击桌案的声音于屋内回荡,牵引着屋内众人的心神。
至于堂下所跪士卒,仿佛心脏被手握住。待禀报完毕,敲击之声停止,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不怒自威的嗓音带着些许欣喜于屋中响起。
“此言当真?”
士卒急忙吸了一口气,险些被口水呛住,咳了咳,连忙道:
“禀…禀丞相,卑职来时,曹公子是坐于塌上,由夫人喂药汤。”
“哦?如此恶疾,也能药到病除?”
“华神医喂公子食了汤药后,以银针,以针灸助公子调理经脉。”
曹操依旧沉着脸,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华…医师可曾说,仓舒患的是什么……病?”
“华神医并未提及曹公子所染恶疾的名称,而是说了些药理,卑职没能理解,只记得与酷暑、毒虫有关,非疫病所致或饮食有失。”
曹操挑了挑眉,见其面色无异,方才嗯了一声,挥了挥手。
随后揉了揉眉心,长出了一口气,却并未继续言语,一手托着额头,低眉沉思。
[针…灸?刀斧能够治病,银针也能治病,这个华佗……]
“呵,奉……”
荀攸拱手行礼,却并未作声。
曹操失神了片刻,以手用力在额头按了按,扶着额,对荀攸笑道:“公达,依你看,这个华佗……”
荀攸恭敬答道:“丞相,依下官之见,无论是此前对华佗之考较,还是今日仓舒公子之事,都可见这华佗医术,冠绝古今,确当得起‘神医’之称。只是,其医术之高,已远非当世其他医者所能企及(注),自然也无人能知其虚实……”
曹操点了点头,叹道:“纵使其真无异心,欲在这人之头颅,行刀劈斧剁之事……但生意外,又怎知其并非刻意为之,又如何放心令其施为……”
荀攸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华佗……医书著的如何啦?”
“据说华先生书房已铺满了书稿。”
曹操扬了扬眉梢,笑道:“哦?倒是险些浪费了这经纶满腹。”
荀攸陪着无声笑了笑,道:“丞相,华佗此前曾差人上报,称想要行医各郡,以为应证,也为不负平生所学。”
曹操冷哼一声,不满道:“如今医者皆将医术奉为家学,严防外传,比之世族名门有过之而无不及。救一地百姓是不负平生所学,著医术以救后世万民便不是?!”
荀攸连忙躬身道:“下官不当妄言此事,望丞相赎罪。”
曹操起身相扶,笑道:“诶,公达,何须如此。孤是无奈于,那华佗明知这著书一事有利天下万民,却仍舍本逐末。让公达夹在中间,为难了。”
荀攸将头躬的更低,却不卑不亢道:
“丞相,华佗一身出神入化之医术,起自欲要悬壶济世之念,愧对眼前垂死病患之心。
有病患于眼前而不救,有愧本心,若以华佗之医术仁心尚且如此,又怎保日后医者,会循方救那后世之民?
何况,行医各处只消体力,著书立说更耗心神,两者并不冲突,皆是不朽之功绩。
是故,攸,未觉有何处为难,唯叹华先生,夹于本心,与丞相另其所铸千秋大业之间,难以自处。”
“呵呵呵呵呵”曹操满脸笑意,却未再言语,少顷,又笑了笑,温声道:
“公达所言极是,此二事,无有冲突。孤与华神医,竟皆忘了此事。
那便,待冲儿痊愈之后,每季之中,华神医可自选一月,领如今在家中看护的虎卫,行医各州,以布我大汉之恩泽。无论药材的筹备,还是华神医的安危,当地郡守都绝不可怠慢。
只是,还望公达提醒华神医,莫要忘了著书一事……”
“下官定不忘提醒。”
“好,好!呵呵~”曹操笑了笑,却忽又沉下了脸色,道:
“公达,还是查一查,诸子之中,有没有谁的下属,近期与仓舒身边侍从,有过来往。还有宫中御医也是。”
“是……下官告退。”
“嗯……有劳公达了。”曹操笑着挥了挥手道。
……
“哒、哒、哒、哒、哒……”
荀攸走后,屋内又传出敲击声,并不时有一声略带不满的叹息。
良久,忽又一声呼喊传出。
“仲康!”
门外,一位雄毅壮硕,披坚持锐的猛将,憨厚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入屋中,拱手道:
“丞相”
“冲儿既已好转,就别让子建在弟弟院中跪坐祈福了……让他过来,路上须得做一首诗,酬谢华神医的绝妙医术,以及……”
许褚仍抱拳在前,微微抬首,带着些疑惑的看向曹操。
曹操捋了捋胡须,有些五味杂陈,道:“以及李长史的未卜先知。”
许褚歪了歪头,疑惑道:“李长史?”
“刘备军中那位李长史。可令子建问与程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