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舌战群儒·下

    侍卫将鲁肃、庞统引至堂上，孙权降阶而迎，优礼相待。施礼毕，赐庞统坐。

    （像这种涉及礼仪的，能照搬真是太好了。）

    众文武分两行而立。鲁肃立于庞统之侧，待其言语，诸葛瑾则步至文臣处，位列其间。

    庞统边将“刘备之意”传达与孙权（游玄代为思考，孔明代为言语，刘备挂个名号），边顺便打量着眼前之人。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庞统虽没有刻意了解过相面之类的知识，却也能看出眼前之人颇具雄主气象。

    庞统为此人的奇特相貌微微诧异，却也只是一愣，并未太过在意——这些世家豪族出身之人，开口之前，不也是所谓“名士风度”？只能说是未愧对自己的出身罢了。

    待庞统尽述此行目的所在，孙权微微颔首，邀庞统坐于鲁肃上首的客位，与张昭相对。众人亦随之落座。另有侍女献茶于几案。

    献茶已毕，孙权问道：“常听子敬谈及足下之才，今日幸得相见，孤，想当面请教。”庞统答曰：“统虽不才，定然……不敢藏私。”

    对面，张昭的脸先是一白，待庞统说完，方才恢复如常。

    孙权问曰：“闻听此前曹操连征新野数次，足下近在襄阳，又与刘豫州军师徐元直久为好友，必深知彼军虚实？”

    庞统答曰：“此事，统，却有耳闻。曹军兵精粮足，训练得当。曹军将领身经百战，统兵有方。”

    孙权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庞统如此作答，疑惑道：

    “哦？孤倒是听说，曹仁率三万士卒自南阳袭击新野，弃樊城而走。之后，曹操又派各将，领精兵五万，号十万大军，分三路袭击新野，却被尽数击退。而新野区区一万士卒，几无折损？”

    庞统答曰：“诚如吴侯所言。”

    孙权笑道：“既然曹军兵精粮足，又统兵有方，怎会以众击寡，却大败而归？”

    庞统答曰：“曹仁、张郃、夏侯惇，此皆当世名将。然，刘豫州帐下关羽、张飞二位将军，更是万人之敌，虎熊之将。

    且曹军其兵虽众，其势虽锋，却无谋士随行，缺乏随机应变之能。而刘豫州谋臣在侧，奇策迭出。曹军兵败，不足为奇。”

    “哦？”孙权顿了顿，觉得确有道理，便问道：“既如此，刘豫州又何必遣先生来，与孤商议结盟一事？”

    “为了吴侯。”

    “嗯？！”孙权闻言一怔，十分不解。于是便心中思索，边微眯双眼，审视着庞统。

    庞统微微低眉，随后重与孙权对视。神情淡然，毫不慌张。

    孙权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微寒，问道:“先生此言倒是有趣。不知先生，可否为孤解惑？”

    “庞统缓缓道：我观吴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似有壮志在怀？”

    孙权不欲详谈此事，神情傲然，只淡淡道：“不错”

    庞统面色不变，心中却有些遗憾

    ——既有壮志在怀，朝堂未能压服，时局如此艰险，又有什么好自傲的？

    “曹军精兵何止五万，良将远非三人。若亲自统兵，必携程昱、荀攸等谋臣在侧。此前袭击新野，只遣精兵五万、良将三人，盖因连年北伐，士卒疲惫且耗粮平颇多，故仅遣数郡士卒，以为奇兵。

    而如今其北方已平，粮草已足。待其此番南下，必起黄河以南数州之兵，可谓倾巢尽出，难以力敌，只可据长江天险而守。”

    孙权闻言，带着不满，颇为自信道：“既如此，应是刘豫州来求孤，先生又何必诈称为孤而来？”

    庞统答曰：“吴侯容禀。曹操枭雄之辈，有奉主之名，无忠君之心。欲借一统天下之功绩，力压朝中汉室忠耿之臣。

    故而其此番南下，不只欲取荆州，而欲平定江南。

    其之所以先取荆州，绝非小觑吴侯。而是欲趁荆州牧刘表亡故，大公子刘琦立足未稳，正可趁人之危。若其攻占荆州，顺江而下，江东便无险可守，无以抗衡。

    然，大公子有叔父刘豫州奉兄长刘景升遗命，竭力辅佐。荆州如今上下一心，士卒枕戈待旦。以曹军之盛，守新野虽殊为不易，但以长江之险，守住荆襄之地，确是不难。”

    庞统顿了顿，见孙权默不作声，并未质疑，便继续道：

    “如此，曹操见无法毕其功于一役，必将回师许昌。随后沿江而守，在江南二州，行驱虎吞狼之计。

    吴侯乃明君，定不会中曹操奸计。然吴侯与刘豫州未有盟约，未曾共抗曹贼，难免留有猜疑。如此，他曹操可安居十州之地，而吴侯与刘豫州，虽有雄才大略，却只能壮志未酬，困于一州之内。”

    孙权喘息愈发粗重，已有触动，沉声问曰：“若结盟？”

    庞统答道：

    “曹操草菅人命，士族虽畏其威，百姓未归其心。其中，又以徐州为盛。吴侯若与刘豫州结为同盟，曹操若进攻荆州，吴侯便可趁势袭夺徐州。待曹操大兵回援，则刘豫州便可重夺新野，发兵南阳，兵锋直指许昌。

    曹军必疲于应对，分兵两地。如此，两地曹军便无法皆由曹操亲自居中调度。彼方军队，纵有猛将统御，贤臣辅佐。然曹操像来忌刻，谋臣纵有奇策，亦不敢轻易说与统帅，只会予以劝谏，举持正之策。

    曹操既无民心，又显颓势，士族定思叛离之心，汉臣定然谋划讨贼之事。如此，则刘豫州便与吴侯皆可北上，吴侯壮志可兴。”

    孙权心中微动，稍露喜色，忽又皱眉，不满道：“原来先生此来，是为此 两 全 其 美 之事。”

    [……无趣]

    “刘豫州使下官来此，自是因结盟一事，刘豫州有利可图。孙刘联合，是刘豫州兴兵北伐之基石，至于如何北伐，却与下官无关。

    而下官承应此事，是因此事，对吴侯百利，而唯对曹操这一视万民如草芥的篡汉逆贼有害。

    因此，下官所言‘为吴侯而来’，所言非虚。”

    孙权觉得此言有理，却又觉徐州民生凋零，若刘备若得许昌，却可奉迎天子。即使长远了看，关中之地的战略价值，也远胜青、幽等州。

    于是孙权心有不满，仍欲发难，却见鲁肃咳了一下，且正盯着自己，神情紧张。孙权心中一动，想起昨日那班名士走了之后，鲁肃之言。

    张昭等人走后，鲁肃笑着与孙权道贺，称荆州来使庞统，当世奇才。其经过夏口，与周瑜彻夜长谈，为周瑜所说，有意留在江东，为孙权效力。

    这当然不是他周公瑾，在欺瞒君主以为自己谋取功名。言称庞统是因两人投缘而留在江东，既因得之不易方显珍贵，也为削弱孙权对庞统留在江东的疑心。

    而孙权在旁听了日间众人的辩论后，已深信庞统是当世奇才之言。而庞统此时所说，也表明其非是与公瑾客套，而是真愿留在江东。

    奇才难得，何况江东士族，多有异心。这也是满朝文武，周瑜以外，孙权最信鲁肃、诸葛瑾等人的原因。

    于是孙权压下不满，笑问道：“若事成，刘豫州欲以何为界，与孤共治天下？”

    “无界”

    “砰！”

    孙权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

    “刘豫州莫非是在哄骗孤？”

    庞统面不改色，淡然道：“非也”

    见孙权欲拂袖而去，鲁肃连忙急声问道：

    “刘豫州既欲与吴侯共谋大业，同讨曹贼，为何不明确如何划分疆域？”

    孙权闻言，亦有些好奇，于是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虽背对众人，却也并未迈步离去。

    庞统平静道：“昔周武王分封诸侯，欲求长治久安。然，子嗣之中，终有不肖之徒；坐享盛世，难免生昏聩奢靡之君。至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而亡天下，礼崩乐坏。诸侯间的攻伐，也再无人约束。

    由是，各地诸侯整顿内政，鹰瞵虎视。但有荒淫无道之徒，其邻必起兵伐之，以分其地。故而战国多雄主，春秋多明君，且有百家争鸣之盛况。

    诸国中，秦国励精图治、整肃吏治，君主皆继前人之志，故而虽偏居蛮荒之地，却成横扫寰宇之势。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

    然秦皇一统，自恃功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志，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累世功业，毁于一旦。天下百姓，历经苦难。

    至高祖平定四海，推恩万民，文武二帝，立志革新，终铸大汉绵延国祚。然传至后世，亦有似元、成二帝这等无道之君。

    今曹操无道，刘豫州与吴侯结盟伐之。然若划疆而治，后世之君难免有耽于安乐之徒，亦或有枉兴刀兵之辈。

    今刘豫州与吴侯皆是明君，故刘豫州欲与吴侯效仿炎黄二圣，共讨曹贼，再争雄于天下。若两军相持，则正可各施仁政，砥砺奋进。以王道之争，惠后世百姓，亦可留孙刘二位雄主百世之美名。

    纵刘豫州败于吴侯，则天下亦非落入曹操那等滥杀无辜之人手中，百姓仍可得仁义之君。而以吴侯胸襟，加之今日之盟，料吴侯必会礼遇玄德公，而非如曹操之于张绣……”

    孙权此前已被庞统勾起一统天下之念，却又忧虑无力取胜。故而心中，正将此番相争胜败得失，以及兵败的后果，与庞统此前所说，坐观曹操与刘备争斗好处，以及被曹操坐守江北驱虎吞狼的可能，两相比较……

    至庞统提及张绣，孙权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停止了思绪，转过身来，问曰：

    “可是镇守荆北，投降曹操的张绣？”

    “正是”

    孙权有些疑惑道：“听说曹操对其礼遇有加，前嫌尽释？”

    庞统答曰：“有张绣亲属，自南阳南逃，称张绣为曹操所逼，在北征乌桓途中，于军中自尽。”

    孙权闻言一怔，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良久，笑道：“近人多追齐桓、晋文二公，未有追三皇五帝之志。今，刘豫州既欲与孤共襄盛举，共享美名，孤自当与刘豫州同心协力，开万世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