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夜晚的牢狱之内，灯火昏暗。走廊的墙壁上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放置烛台的木制平台，便于狱卒巡视各囚室。而被关押在囚室栅栏内的囚犯就只能待在黑暗中了。
唐德元作为杀人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囚室中，一堆干稻草，一只马桶，看上去比较整洁。而一般囚犯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环境又脏又乱，酸臭气味刺鼻。相比之下，他算是受到了很大的优待，身为死刑犯居然都没有被戴上镣铐。
张少吉与卜信、辛子春来到监牢，值班的牢头虽然不知道张少吉的身份，却知道卜信是上面府衙的人，又有辛子春这个刑房书办的陪同，根本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接待配合，命人把唐德元带到审讯室来，便与一干闲杂人等退到了外面。
张少吉打量着唐德元，见他衣衫整齐，不像是受过大刑的样子，便开门见山的说：“某乃京兆尹张少吉，因令妹唐小姐到府衙喊冤，特来重新调查唐公子杀妻一案。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唐德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张少吉深施一礼，道：“罪人唐德元拜见大人。小妹不懂事，打扰大人了。德元自知罪责难逃，实在无话可说。”
“本官看过你的口供，一边说酒醉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跟单氏为何发生口角都说不清楚，一边又承认单氏是自己所杀，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有些事情的确是记不清了，不过事后仔细想想，能够隐约想起与单氏扭打在一起的情景，一时失手将其掐死，当时酒醉不自觉，也是有的吧？”
“呵呵，唐小姐以为你是被屈打成招，的确是把你想的太好了。依本官看，你的确是罪责难逃，不过犯的却是包庇杀人之罪。”
张少吉冷笑一声，目光炯炯盯着唐德元的眼睛。但见唐德元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之色，沉默了半天才说：“德元不明白大人此言何意……”
“其实不仅仅是唐小姐，街巷之间也有不少人都不相信你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能够做出杀妻的恶行来，议论纷纷，猜测你是故意要替某个人顶罪的。”
“这……街谈巷议何足道哉！大人也是有趣，不是想着早日结案，反倒是要把送上门来自首的罪犯往外推。”唐德元挑衅般的抬头注视着张少吉，似乎是存心想要激怒他，好把自己的罪名坐实。
“身为一方官员，要做的是查明真相，揪出真凶，而不是尸餐素位，敷衍了事，草草结案。就算是你主动认罪，本官也要探究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令你不得不替他人顶罪。”张少吉并不上唐德元的当，继续语调平静的说着，“要知道，若你存心包庇真凶的话，有罪的就是你和他两个人了，本官是不会让任何一个罪犯逍遥法外的！”
唐德元没想到张少吉如此笃定真凶另有其人，说又说不服，干脆闭口不言了。
“不要以为你不开口本官就无可奈何了，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人的，想来能够让你甘心顶罪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挨个查一遍就是了。”
张少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着唐德元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反应，从他竭力掩饰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不安来。见他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说话，知道多说无益，便朝一旁的卜信、辛子春示意，辛子春便唤牢头进来，将唐德元带回监房去了。
翌日上午，张少吉让田五娘和胡姬到唐记杂货铺继续监督采购事宜，自己则带着贺勇等亲卫直接登门拜访唐庭生唐老爷。
二公子唐德方此时已经不在府中，黄氏出面接待，很奇怪张少吉为什么要求见老爷，先还以丈夫病重不便见客为由来推脱，直到张少吉掏出官印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她才大惊失色，急忙去搀扶着唐庭生出来拜见。
只见唐庭生五十多岁，面白微胖，精神萎靡，脸颊上有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痕，好像是被抓挠所致。
“大人光临寒舍，草民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唐老爷，本官今日前来，为的是令公子醉酒杀妻一案。秋风萧瑟，不日就要问斩了。然则种种迹象表明，他并不是真凶，只不过是代人受过而已。而他明明知道真凶是谁却执意赴死，唐老爷以为他何以如此呢？”
“竟有此事，莫非……”唐庭生呆立半天，颓然瘫坐到椅子上，脸色惨白，眼泪流了出来，“我有罪，都是我害了孩子啊！”
张少吉眼见真相即将浮出水面，内心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语气平静的说：“那么就请唐老爷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唐庭生不由得陷入了记忆中。半个月前的中秋节之夜，一家人在一起吃过团圆饭，各自回房休息。夜半时分，他突然闹起了肚子，不得不跑出来上茅房。
当他解完手出来时，突然看到儿媳单氏从金银首饰店的后门出来，在月光下赶回自己的卧房。
金银首饰店一直由他的族侄唐通打理，并且长住在店铺里，店铺的后门就开在唐府院中。这个时候单氏从店铺后门出来，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吧！
唐庭生气得浑身发抖，内心哇凉。长子唐德元跟单氏的婚姻是自己出于商业利益而一手包办的，亲家是邻县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同行。没想到儿子儿媳两人性情不和，婚后感情淡漠。单氏为人强势泼辣，而唐德元性情温和柔顺，害怕争吵，面对老婆的责难每每退避三舍，忍气吞声。
这一切唐庭生都看在眼里，未尝不后悔自己瞎了眼。这时发现儿媳给儿子戴上了绿帽子，一时急火攻心，失去了理智，便跟在单氏身后闯进了儿子儿媳的卧房，斥责单氏不守妇道。没想到单氏见自己的奸情败露，居然反咬一口，骂他老不正经，大半夜闯进儿媳房里欲行非礼之事。而唐德元一直躺在床上酣睡不醒，很显然是被单氏在茶水之中动了手脚，服用了蒙汗药。
单氏撒起泼来连抓带骂，抓破了公公的脸，唐庭生又气又急，将儿媳推倒在地上，然后逃离了现场。没想到翌日一早回父母家过完节赶回来的贴身丫鬟发现单氏躺倒在卧室地上，已经气绝身亡了。唐德元被惊醒，看到眼前的一幕也被惊呆了。家里出了人命，谁也不敢隐瞒，只得报到了官府。
面对官差的询问，唐德生一开始还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后来又承认是自己酒后冲动之下，失手杀死了单氏。
“莫非单氏被我推倒时脑袋磕到了，当时就死了，是元儿替我把罪责担下来了吗？”唐庭生老泪纵横，愧疚不已。
“单氏是被扼颈窒息而死，不是磕到头摔死的。令公子大概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你与单氏的争吵，晨起发现单氏死去后，想当然的认为单氏是死在你的手里。而你呢，一直以为是儿子失手杀死了儿媳，才痛快承认的。用一句俗语说就是，裤裆里放屁，整两岔了。至于真正的凶手，可能正在暗中庆幸找到了替死鬼呢！”
看着唐庭生和黄氏满脸追悔莫及的样子，张少吉又道：“关于单氏与唐通之间的关系，你们平时真就没有发觉一丝异常吗？”
黄氏见丈夫半天不言语，情绪无法平静下来，便出声道：“单氏平时喜欢往首饰店跑，民妇看在眼里，以为她只是闲极无聊，才会关注自家生意，没想到这二人会勾搭成奸……真是苦了我家大郎了。”
张少吉毫不客气的说：“唐秀才啊，就是读书读迂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替父顶罪是行孝道，却不知另有真凶，因此而逃脱王法的制裁，真是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