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美国签证
几年里,遭遇美国大使馆的拒签,到底有多少次?这是一件只有自己内心流泪滴血的事情,鞠雨文从来不说明,别人谁都不清楚。
杜需沙只知道已经是许多次了,而且,这次鞠雨文又准备去签证。
“早上四点,请你开车送我妈妈先过去吧!”鞠雨文恳求着杜需沙说。
“主要是没有公共汽车,要不就不用麻烦你了。”鞠母解释着说
她准备了一件厚厚的棉大衣,一条长长的毛围巾,一顶大大的皮帽子,还有一把折叠的小马扎,“我先到美国大使馆排队,雨文等到天亮再过去。”
天气渐凉,外面刮着风,树枝摇摆着,地上到处是落叶。
杜需沙对鞠母说:“您岁数大,这样不行。我还是让小江去排队吧。”
鞠雨文激动着说:“好啊,好啊!那就辛苦小江了。”
披星戴月,凌晨三点五十,杜需沙开着车,带着杜小江,到达了北京的外国大使馆区域。
街道无人,各个国家大使馆的门禁闭着,似乎都在梦乡中,只有建筑物上的各样国旗飘动,穿军绿色棉大衣的武警持枪荷弹,在四周警戒。
车转到美国大使馆所在那条街上,杜小江指着前方说:“都有人排队了!大哥,我就说,不用你开车,我骑自行车自己早点过来,昨天晚上十一点我就来!指定给我嫂子排第一个。”
杜需沙说:“没几个人。”
把车停在路边,和杜小江下车,走过去。
美国大使馆门口的小路对面,是一堵红色的矮墙,下面聚集着六七个老人。因为冷,大家都站着,便携的小椅子放在脚下,排出着队型。
最前头的两个老人,是一对满头白发的夫妇,“我们俩口子一点半就过来了。给我女儿排,她要去芝加哥留学。”老太太对着身后的另一个中年妇女,用骄傲的语气说。
中年妇女不住地跺着冻僵的脚,说道:“为了赶早,我昨天就住进了这旁边的一家小旅馆。我是替我儿子排,他要去华盛顿!” 中年妇女围巾包裹着脸,说话时用手拉下遮挡嘴巴的围巾一角,眼睛里充满着兴奋。
冷月当空,寒气逼人,排队的人,都是大衣裹身,原地打转,但每个人,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期待和激动。陆续不断,有人从远处黑暗中走来,在后面起排队。
“咱们是第六个!”杜小江说,“大哥,你先回去,一会接我嫂子吧。”
美国的星条旗在对面楼上树立着,铁门内,窗户都黑着,看不到一个美国人。小路两侧,那边门外,两个中国武警战士,严肃站岗;这边路旁,一群排队的中国人,唧唧喳喳。
鞠雨文六点起床,梳洗打扮一番,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坐上杜需沙的车,赶到美国大使馆。此时,天还黑着,队伍已经排了几十人。
杜小江脸冻得红扑扑的,告诉鞠雨文:八点才开始签证呢,你就坐车里等。
鞠雨文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神思不安。天色逐渐亮起来,排队的队伍有些骚动,鞠雨文就马上跑出了车,其实,只是大使馆楼上一扇窗的灯亮了。
距离大使馆远处的车里,杜需沙坐了很长时间,天完全亮的时候,才看从大使馆楼里走出一个女人。那女人中国人长样,只穿黑色西服单装,黑色高跟鞋,器宇轩昂,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小路对面排队的人前,指手画脚了几句,再读着手里纸上的名字,然后,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
在她后面,马上跟上十几个人,小碎步紧跑地进了大使馆大门。
“我嫂子也进去了!”杜小江说。
不一会,一个女孩子雀跃着走出来,挥舞着手里的护照,跑过下路,与那两位白发的老夫妇紧紧拥抱;然后,一个小伙子失落地走出来,满脸沮丧,他不过小路,只是疾步远走,中年妇女一边忙追上去,一边用围巾角擦着眼角。
“我嫂子出来了!”杜小江说。
鞠雨文低着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坐进汽车里,眼睛不抬,有气无力地说:“走吧。”马上,嘴角抽搐了两下,脸转向车窗,用手帕醒起鼻子。
杜需沙只是开车,杜小江眼睛看着外面的街道,车内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寒风里,美国大使馆不怒而威。
虽然看不到里面,但是在外面,排成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人们表情肃然,眼含热望,像是即将见到神圣的上帝一样;出来的人,从头到脚,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强烈地表现出截然不同两种结局——或是进了天堂,或是下了地狱。
在这个交错着人们喜出望外和失望悲伤的奇异大门前,武警战士挥了挥手,又一批人鱼贯而入。他们面带谦卑,紧闭双唇,动作谨慎,似乎生怕做错一个表情、生怕说错一个字音、生怕走错一个步姿,大家诚惶诚恐,弯腰点头,鞠躬般地进入了那个门。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压抑,沉甸甸的。难过,悲凉凉的。杜需沙几乎不能喘气,脑海里都是茫然。
在那个见不到一个美国人的美国人的院子里,在那一面美国旗帜的影子下,走进去的人们,那真诚的卑微让他震惊着。他是自信的人,但是,这一切,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与他从小有关的感觉大相径庭……。
中国是他自己的祖国,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和最富有的国家。从小以来,在他心中,中国与美国,如同两个世界的巨人,比肩而立。唯一的区别就是外表:中国衣服简朴,甚至旧破,美国服装昂贵,穿金戴银。但是,两个巨人个子一样高大,相互冷峻地平视,眼神既不热情也不仇恨,都充满着各自的自信和骄傲。
像一场噩梦般的,在突然间,他心里那个中国,竟然变成了矮小的侏儒,而且赤条条着身体,在美国的脚下,抬头乞望。一瞬间,杜需沙近乎崩溃,头昏眼黑,无地自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你这一夜都没睡吧?你就到我家休息休息吧。”鞠雨文说。
“不了。我去公司,还有事。”杜需沙回答。
把鞠雨文送回鞠家,再把杜小江送到公司,杜需沙一个人回到家,一头扑倒在床上。
杜需沙知道,自己受伤了!他满身疲惫,迷迷糊糊,但却难以入睡。他心绪纷乱,精神萎靡,如同泄气的皮球。他紧闭眼睛,胡思乱想的臆梦为海,支离破碎的情景是船,桀骜不驯的意念是帆,要在周围无尽的黑暗中驶出一丝光亮,以自己一贯这样的方式,去思想,去解脱,去复原。
美国?
四十年前,在白雪皑皑的朝鲜,成千上万的中国志愿军士兵,穿着单薄的军装,迎着美国人的坦克和大炮,舍死忘生,前赴后继,发起一次又一次地冲锋。数不清的中国士兵倒下了,鲜血凝结在他们稚嫩的脸上,那都是一张张通红质朴的脸,那都是一张张年轻农民的脸。
夕阳照着他们不屈姿态的尸体,余晖映着他们睁圆不闭的眼睛,从他们眼球里反射着光芒,投向遥远的天际,满是倔强和期望。他们到死的时候,都只相信中国的伟大。为了自己的祖国,为了国家的后人,他们牺牲了自己,却夺取了一个民族生存的尊严高地。
然而,就今天早上,在美国大使馆门前,那些国家的后人们,那卑躬屈膝的一个弯腰,就使得这些以几十万生命代价换得的尊严,一扫而光。
冰冷的泪水潸然滑落,杜需沙用被子捂住嘴巴,失声而哭。
美国!
闭着眼睛,挖空心思,去搜索所有的记忆,眼睛见过的没有,书上读过的不少,耳朵听说的更多,所有的美国,都在耀武扬威,所有的中国,都是忍辱负重。乌云遮盖着心头,黑暗没有尽头……。
司徒雷登!突然间,一个美国人的名字跃然脑中。猛然间,眼前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一片明亮。也是在四十多年前,当时的美国大使司徒雷登,匆忙离开中国大陆返归美国的时刻,一个中国的巨人,信步走到海边,脸上是无所畏惧的刚毅。
他轻声问道:“没有美国就不能活命吗?”接着,他就是不屑地一笑。他望着太平洋彼岸,挥了挥手臂,用湖南口音幽默地说道——“别了,司徒雷登!”
别了,司徒雷登!荡气回肠!
杜需沙开心地笑起来,于是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