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飘萍浪迹
8月8日，农历立秋，接连几天却热得奇特。焦阳当头，天像下了火，烤得树叶都打蔫。
临近下午，大家都纷纷地回来，聚集到一起，一边擦拭着满脸的汗，一边相互咒骂着天气。杜小江手提着暖水瓶，给大家逐个地倒水。
“来来！都喝点水！北京不像俺们东北，太热，出汗老多了，必须多喝水，才能补充身体里失去的水分，要不人受不了。今天到现在，我一个人就喝了能有这么两大壶水。来，孙哥！……秦哥！……齐哥……。大哥，也喝点水呀……。哎，王哥，你？”
轮到给王二笛倒水的时候，王二笛如同受惊一样地慌忙闪躲，拿杯子的手背在身后。
“啊……哎哎！我自己倒，我自己倒。”王二笛脸一下子红起来，另一只手去接暖水瓶。
“我来！”杜小江力大，一手提起王二笛拿杯子手的腕子，一手举起暖水瓶就把水倒上。
“满啦，都快洒出来了。”王二笛叫了一声，然后，对着杜小江点头哈腰，连续说着，“谢谢，谢谢，谢谢……。”
“我王哥咋总怎么客气呢？”杜小江说。
大家端着杯子，不由都集中在一个话题上：自从上周四伊拉克占领科威特后，美国反应强烈，昨天起，美国军队已经开赴沙特阿拉伯。
正在这个时候，孟来章和路子中两个人拖着脚步，疲惫地进了门。
“啊！怎么这副德行呀？”孙君止张着嘴看着门口。
孟来章和路子中两个人满脸黝黑，都穿着圆领背心和短裤衩，背心前后被汗水贴在身上，前胸处凝结着一圈白色的汗碱，裤衩都皱巴着，光脚穿的凉鞋上都是尘土。
孟来章最狼狈，深褐色背心领口的一边耷拉到胳臂，袒露出肩膀，很薄的杂色斑点短裤粘在大腿根处，裤口一只低一只高，从鞋口伸出的大脚趾头，指甲黑糊糊的；路子中好一点，但是浅粉色背心和海蓝色短裤已经汗湿，而且腰间短裤松紧带的一截外露在腿上。
大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都忍俊不住。
“你们跟刚从玉米地里偷东西回来似的，怎么都这样呀？”齐迟笑道。
“学车不这样还怎么样？”孟来章不高兴回了一句。
“不是，我知道你们学车去了。”齐迟赶紧收住笑，“我是问，那你们还回公司干吗？”
大家也觉得奇怪。
在杜需沙三番五次地催促下，孟来章和路子中终于在三个月前开始了学车。原本他们每周只需去学两次，但是下周就要最后上路考试了，所以师傅要求这些日子必须天天到驾驶学校，全天练车。为此，他们俩与杜需沙请了假，在这一周里就不来公司了。
“有事！没事还来干什么？”孟来章没有好气地说。
“我先撒泡尿！”路子中小跑着进了卫生间。
“需沙。”
孟来章看着杜需沙说，“这个帐号也不能用了。”
“怎么了？”
杜需沙吃惊地站起来问。
“老高上午就呼我，可驾校那边没有电话，下午在回来的路上，我在外边找了一个电话回过去了。老高说，那个公司的经理不想干了，准备把执照交回单位。经理让咱们月底前，把咱们现在用的帐号上钱转走，把结账清了。”
“这个帐号用得挺好的呀！这家公司的人也不错。”秦坤石急忙着说，“来章，你再去跟他们说说，让咱们继续用，咱们可以在租金上给他们再加点钱呀。”
“人家都不干了，还用什么用？”孟来章冷冷地回答。
“才用了刚两个多月，就又起变故了……”秦坤石转头看着杜需沙说。
“是啊！”孙君止挠头说，“这就好比，前方总打胜仗，而后方总出岔子。”
“没有帐号了，咱们公司还怎么办下去？只说要大家努力开拓市场、发展业务和扩大经营，这可好，马上就连生存的根本基础都没有啦，说这个那个有什么用？”
秦坤石又转向孙君止，把双手张开着说。
杜需沙心里乱极了，眨着眼，不说话。
“这事我可跟你说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孟来章对杜需沙说完，去到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喊着，“子中，你在里面撒完没有？我得接点水喝。”
“我洗澡哪！”路子中在里面回答。
“哎！喝我这个呀。”齐迟一手举起自己喝水的大玻璃瓶，一手已经去拿孟来章手里的杯子，“两百块一斤的好茶。”
“不喝！”孟来章把杯子躲到身后，“我就不爱喝茶。”然后，嘴角一咧，笑嘻嘻地说，“再说，你再有点什么传染病，把给我传染了。”
“去你的吧！”齐迟白了孟来章一眼说，“我刚刚泡好的，我自己还一口没来得及喝呢。”
“我到隔壁卫生间去接水。”孟来章走向门外。
“那也不能喝生水呀！这有开水。”齐迟对门口喊着的时候，杜小江已经拎起地下的暖水瓶追了出去。
“不要！热了吧唧的。”
“那你就等着拉稀吧你！”齐迟忿忿地说。
杜需沙低着头，来回在房间中间走着。
孟来章一口气喝了三杯生水，抿着嘴边的水滴，拎着杯子进来，杯口朝着地。路子中冲了个冷水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脚下拉出着一条水线。
“大家都安静一下吧。”杜需沙招呼着说，“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办。”
大家停止说话，各自找地方坐下，相互递着烟火，眼睛看着杜需沙。
“老孙和小秦说得对，帐号应该是公司存在的最基本条件保障，可是我们却一直不能稳定使用。从最初的松仁公司、又到张亢虎的公司、再到吴总的公司，一直到现在的这个……”
“老变来变去的。”秦坤石痛苦着表情插进话，“多影响业务，知道吗？客户会对我们逐渐会没有安全感的。每次换一个帐号，汇款的单位名称就要变，我都得对老客户编不同的理由去解释”然后，他掰着手指说，“公司改名了，公司升级了，公司合并了。唉！下次我都想不出再编什么好理由了。”
“这回你就说：公司发达了。”王二笛小声地冒出一句，他眼睛睁大着，态度认真。
什么呀这是？发什么达，发达！你还知道什么？大家嘲笑起来。
王二笛如芒在背，低头不语。
“不对！应该这样说：俺们公司集团化了！”杜小江突然大声地说。
你懂什么是集团化呀？还集团化呢！这也能当理由？大家笑声更高。
“我咋不懂啦？可不就是集团化嘛！集团化现在老时髦啦。”
杜小江站起来，激动地高声申辩着，“你们对客户就说，现在俺们多种经营了，变成一个大集团了。俺们不光只卖计算机，还开始卖百货、服装、箱包……”
杜需沙狠很地瞪了杜小江一眼，同时，秦坤石对杜小江做出着停止的手势。
“嗯……嗯！”杜小江的话一下子憋住，满脸红涨，一屁股坐下来，低着头，搓着自己的双手。
“又扯起他那个小百货的买卖了。”齐迟说。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别笑了好不好！”
杜需沙烦躁地说，“小秦说的难处，你们也同样遇到过的。因为寄人篱下，所以受制于人。租赁别人公司的帐号，安全性、稳定性和正常性都保证不了。我们一直自称是世纪公司，可是根本没有营业执照，在客户汇款的时候，都需要解释说，这帐号是我们世纪公司下属的做电脑的单位。还有一点很要命：帐号里的钱，都是我们自己的资金，我们也能够支配，但是帐号毕竟是属于别人公司的名下，这很危险的啊！每当想到这一点，我总睡不着。这一次，再次说明，要根本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办下自己世纪公司名称的执照。关于办自己执照的事，我已经说过好几十回了，咱们最近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办下来。”
“现在工商局不是不给办吗？”孙君止问。
“我看子中前一段跑过这事。现在怎么样了？”齐迟也问。
“哦！”
路子中手里的烟差点掉了，马上放下翘着的腿，身子坐直说，“我……我正要说呢。那个……我去过两次工商局，问过。反正我最后去的那次，听工商局的人说，没有上级主管的、非集体所有制度的公司，肯定不给办，除非是个人户的执照——这个咱们也不能办呀。不过，当时他还说，过几个月可能有新政策下来，好像就允许办八个自然人合伙的民办公司了，不用上级单位。”
“你最后一次去工商局是什么时候？”孟来章问。
“最后一次到现在？嗯……，有……有三、四个月了吧。”
路子中说着红云上脸，不住地摇头说，“这事赖我！后来一忙，又加学车，我就忘了再去啦，赖我！我的失误！”
“子中，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杜需沙继续说起来，“我也是关心和督促这件事不够。从现在起，公司第一位重要的工作就是办执照。子中负责具体办理，全公司所有人都配合。子中，你什么需要帮助的就说话：需要大家谁帮谁就必须去，需要使车你就用车，需要托人就大家就找人，需要请客就你就请客。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及时找我，办执照需要什么文件和资料的，都由我负责完成。大家都都想想办法，谁能够找找关系，托到工商局的人，需要给好处费咱们就给钱。”
“下周路考一完，我就去工商局。”路子中说。
“好，就这样！”杜需沙点头说，“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唉——”
秦坤石焦虑地说，“办执照当然好了。但是办执照的手续时间很长，最快怎么也需要两、三个月。还有，万一办不下来呢？目前火烧眉毛的是，现在的这个帐号只能够使到月底。公司总不能从下月起就停止经营等执照吧？”
“我知道……知道。”
杜需沙一下子沉闷起来，“我再想想办法吧。”
“没有多少时间了呀！”秦坤石焦急地说。
大家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