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泅水的鹰 > 第208章 一石二鸟

第208章 一石二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为什么到花晓洁家?

    这就是一石二鸟中的一石二鸟!

    这事说来有些复杂,甚至连杜需沙也难说明白。

    如果说,这次借到东北工业大学,转来小镇,是一石二鸟的话,那么到小镇,也有一个一石二鸟:不但要到爷爷家来看看,也要到花晓洁家来看看,而且他一定要看看。

    为什么?理由简单,但有些荒唐。十多年前,杜需沙第一次来小镇,在这里住过一周,与爷爷家左右邻居都有走动,也来花晓洁家玩过两次。花晓洁没有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伤去世,她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当时,花家给杜需沙留下两个比较深的印象:一个是母亲花娘处事的谦卑低调,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这与周围邻居的张扬形成鲜明反差。二个是花晓洁那个七岁的小女孩,长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快乐地咯咯笑着,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嘴里唱着歌。但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如果没有人提,恐怕在杜需沙的记忆中,花家将淡淡地被忘记。去年夏天,二叔和二婶带着小江来北京旅游,跟杜需沙见了一面。大家聊天到了小镇的那些邻居,当说到花家的时候,二婶表情神秘。

    “花晓洁是个大姑娘了,可是她变坏了喽!” 二婶摇着头说。

    “是吗?” 杜需沙有些惊讶。

    “二婶当然知道。”二婶把嘴撇着说,“花晓洁和你弟弟小江,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的同学,再说俺们住得那么近,二婶什么不知道。”

    “她变得怎么坏了?” 杜需沙问。

    “怎么坏?”二婶呵呵地笑起来,把眼睛一翻说:“就是到社会上不学好呗。”

    然后,二婶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从那一刻起,杜需沙内心就难以平静下来。

    “她变坏了喽!”二婶的话,二婶莫测的表情,让他无比地好奇起来。

    花晓洁到底变得怎么坏?变坏的花晓洁又是什么样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杜需沙的心就难以放下了——

    杜需沙一定要见见“变坏”的花晓洁。

    只是,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孟来章。

    到了花家,花娘正踩着凳子,擦着窗户的玻璃。

    小江说,花娘,我大哥从北京来了,今天看您来了。

    花娘哎呀了一声,忙着把他们让进屋。

    小江问,晓洁不在家呀?

    花娘说,晓洁出去了。

    花娘头发已经灰白,身体瘦弱,衣服洗得发白,依然是那么出奇地客气。

    趁着花娘去烧水,杜需沙仔细打量着屋里。屋子不大,地下扫得干净,靠墙的火炕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枕巾铺得整整齐齐,一张方木桌子,表面被擦得明亮,一只半高的旧衣柜,上面有一面镜子,镜子上别着两张照片。

    杜需沙走过去看照片,一张是小时候的花晓洁:一个小女孩,满脸笑容,眼睛闪亮;另一张应该是长大了的花晓洁:一个大姑娘,面孔美丽,目光含忧。这一张是晓洁去年照的。花娘这么告诉杜需沙。

    杜需沙磕着瓜子,与花娘聊天,小江坐着无聊,就先回了家。杜需沙与花娘先聊着爷爷家里的事情。

    “你爷爷那可是一个好人。俺们这小镇方圆十几里,没人不认识他,没人夸赞他。”

    花娘感叹着说。

    你爷爷有一个绰号,叫杜糊涂。可不是说他脑袋糊涂,他可不糊涂呀,他在厂里的技术最高,疑难的问题都靠他,临死的前一天,还在厂里画图纸呢。俺们这管那玉米面粥就叫糊涂粥,你爷爷呢,每天早晨就只喝糊涂。按理说,你爷爷挣那么高工资,俺们大家都羡慕呢,唉!可是要养这一大家的大大小小,他身上就一个子也剩不下喽。

    每月初厂里发工资,你爷爷都是买上一大桶油,两口袋米面回到家。到第二天早晨一看,油没了,米面也没了,连盐都剩不了几粒。就怎么一个夜里,你叔叔姑姑几家全都偷偷着往自己家拿,都比着拿呀,生怕自己家拿少了。我跟学个事,你爷爷病了,你奶奶就从商店给你爷爷买了一包小饼干,你爷爷坐在床边刚要吃,这个孙子来了,给两块,那个孙女来了,再给两块,外孙子和外孙女也上来了,都围住要,等把十几个小孩都给完,再一看,一块饼干都没有剩下。

    就是厂里的工人,早晨也能够吃几个包子呀,可你爷爷吃不起,只能够喝糊涂。而且你奶奶身体不好,都是你爷爷清晨起来自己熬,你叔叔姑姑家也不管呢。你爷爷床头有一个带锁的大木箱子,你知道里面锁着什么吗?一瓶酱油。这一瓶酱油,如果不锁上,那用不了一晚上就得又没了,可你爷爷要用上一个月。你爷爷熬好糊涂,盛上一大碗,再打开箱子,取出酱油瓶,把酱油倒进碗里一点,用筷子合一合就吃,吃完了就上班去了。

    他每天都这样,所以大家叫他杜糊涂。

    你没见过你爷爷穿的衣服?他从来没有买过一件新的,毛衣都破得稀烂,俺们大家看得辛酸。你爷爷说话不方便,一天到晚都不言语一声,就这么一个好人,死得也让人难过。晚上,你爷爷被你二婶推了一把,跌得门牙断了,加上你二婶吵骂,你爷爷又回不了嘴,肯定心里憋屈。临睡前,你爷爷就站在地上,很久不上床,让你奶奶觉得反常。你爷爷一会摸摸床头,一会摸摸你奶奶,然后,眼睛看着你奶奶很久,张嘴喃喃自语,大家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事后你奶奶说,那是跟你奶奶告别呢!夜里,你爷爷起来小便,咣铛一声就摔倒在屋子中间了。同屋子有你奶奶和你四叔叔全家,外屋是你二叔全家,都没有人起来看一眼。到了早晨,才发现你爷爷躺在便盆旁边,人已经都硬了。送到医院,说是突发脑血栓死亡。

    你爷爷死的时候,应该是……六十九岁吧。你这些叔叔姑姑们呀,他们的话你不用听。他们都相互之间说这个不好的、那个不是的,打得仇仇的,要我说,他们都太不孝顺了。这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呀。

    杜需沙心里做痛,低头不语。

    花娘给杜需沙倒着水说:“说到你爷爷就总让人心里不好受。来喝水。”

    杜需沙抬起头说:“您带着晓洁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花娘脸上掠过一丝悲凉,她叹了一口气说:

    “这人呀,活着就要有骨气,不能让别人看不起。这些年里,俺们娘俩都是关在家里,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晓洁小的时候,总有小孩欺负她,俺们惹不起他们呀,俺就不让晓洁出去,晓洁哭闹俺也不让。别人对俺们好一寸,俺们就回报人家一尺,念着人家好。别人不理睬俺们,欺负俺们,俺们就躲他们远点,俺们长记性。每逢春节除夕,人家放鞭放炮,俺们娘俩早早就睡觉。这小镇的人呢,可有坏的哪!就故意往俺们家这窗户上扔点着的炮仗,吓唬俺们娘俩,把晓洁吓得捂着被子发抖。这些年来,俺们娘俩就靠俺那点工资生活,有一年过节,家家都杀猪做菜,俺们家里就剩两块钱了。晓洁对俺说,妈咱们去借点钱,买点肉吧。俺说,俺们不借,俺们不再看他们那些人的脸子了,俺们娘俩没肉也能过节。

    可怜这晓洁,这么多年跟俺受了许多苦。但是,晓洁特别懂事,可疼俺了。每年冬天要来之前,俺们东北家家都要买许多土豆,存起来放着,要吃一冬天呢,要不没别的菜吃。晓洁从七岁开始,就帮俺搬放那些土豆。那年晓洁才十岁,俺病在床上,下不了地了,可是土豆运来了,不及时放到地窖里,那就冻坏了。晓洁就一个人,一小盆一小盆地往地窖端,一吨多的土豆呀,她搬到下半夜,两只小手都肿起来了。俺摸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就哭了,晓洁就说,妈妈你别哭,我没事。可晓洁说话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今天春节,晓洁买了一挂鞭炮,带着俺到当街去放,这是俺们娘俩头一次除夕放炮。”

    “晓洁现在工作了?” 杜需沙问。

    “中学毕业后就工作了。”花娘回答,“接俺的班,在镇上粮食批发公司。俺们不像人家都有点门路,能够给自己的孩子找一个工作。俺们只能是俺提前退休,好让晓洁有一个工作。”

    “哦,工作还顺心?”

    “顺心?唉……” 花娘欲言又止,脸起愁云,好像一肚子心事。

    “花娘,我在东北认识几个朋友,如果晓洁工作上有什么事,也许我能够帮上她。但我不知道……?”

    花娘堵了很长一阵子,终于开了口:

    “她大哥,晓洁遇到这个事情,一直让俺们娘俩闹心。”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