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追根求源

    一个多月前，因为吕教授学校安装空调的波折，杜需沙曾经二次北上。其中在第二次，忙里偷闲，去了杜危然的老家，北方尽头的一个小镇。

    但说是杜危然的老家，不如说是杜危然父亲的家更确切。

    杜危然的老家原本沈阳，他是在那里出生，他的父亲、他的爷爷都在那里出生。沈阳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兵工厂，杜危然父亲从很小学徒开始一直在那里做工，后来成为兵工厂里德高望重的枪械技师，杜危然在出国留学前，作为学徒工也曾经在兵工厂工作过一年。

    就在杜危然到莫斯科学习后不久，朝鲜战争局势严峻，由于担心美国人轰炸，并考虑到离苏联相邻安全，兵工厂搬离沈阳迁到小镇。杜危然父亲带着老伴和另外三儿一女，举家落户到这荒山秃岭间。后来儿娶女嫁，儿女再生儿育女，一家人口多达二十多人。因为杜危然父亲的工资比小镇镇长都高，儿孙辈就都与老人住在一起，成为一个大家，这样下来，大家都过得很贫困和艰辛。

    杜危然是老大，从年轻起就给家里寄钱邮物，帮助家里的经济。为此，一度与谭悟及闹得天翻地覆，差一点就离了婚。谭悟及很早就不与大家来往，甚至仇恨着那些人，包括杜危然的父母。杜危然把留学带回的唯一一块手表送给了二弟，还有，把谭悟及结婚时送给他的一枚金戒指寄给了三弟，作为两个弟弟的结婚聘礼，都是杜需沙从小听谭悟及讲过百遍的控诉。

    谭悟及哭着说：杜危然父母甚至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服。然后，谭悟及擦干眼泪，咬牙切齿地对杜需娇和杜需沙说：那一大家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东西，你们俩要发誓，永远不要与他们来往。

    后来杜危然改为了背着谭悟及偷偷地寄钱，但大都是曝露了，被谭悟及逼问他那一点年终奖金或者教学所得的去向，结果又是昏天黑地的几天大战。每次大战结束时，都必须有两道程序收尾，第一道，杜危然写保证书，保证从此不再与大家任何人有联系，并指名道姓地向他们索归金钱和物品；第二道，杜需娇和杜需沙写声讨书，由谭悟及愤怒地一字一句口述，杜需娇一笔一划地执笔，最后杜需娇和杜需沙再联名签字，就放在信封里，给大家邮去。声讨书的开头一般是：我们姐弟两个人每天连肉都吃不上，可是你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榨尽我们家……。

    杜需沙去过小镇只一次。他上中学前的那个假期，跟着杜危然回去探亲，见过大家的人。他喜欢大家，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和一大群比他小的弟弟妹妹，热热闹闹。爷爷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那时爷爷患喉癌不能说话，但爷爷久久望着他的那慈祥关爱的目光，让杜需沙记忆犹新。

    在杜需沙上大学期间，爷爷和奶奶先后去世了。爷爷临死前立了遗嘱，把自己身边最值钱的两样东西，都寄给了杜需沙：一件深蓝色呢子大衣，那是因为爷爷当年去苏联访问，工厂统一制作的服装，爷爷只穿过那一次；一只磨得发红的大木箱子，那是爷爷奶奶存放他们怕丢的物品，一直摆在他们的床头。当然，杜需沙都用不上，大衣被虫子咬得里面都烂了，箱子太大太旧放哪里都不是。不过，这次谭悟及说：你爷爷算是个老实人，勤奋节俭，可惜被你奶奶和那一大家人给拖死了。

    爷爷奶奶去世后，大家还住在原处，只是生活就更难了。杜危然仍然偷偷摸摸地继续资助他们，也不时被谭悟及发现。去年底，谭悟及在杜危然单位的传答室里，截获了大家的两封来信，一封信是杜危然三弟感谢杜危然给他寄钱，另一封信杜危然妹妹求助杜危然尽快给她寄钱，谭悟及又是大闹了两天。

    自从十几年前去过小镇，杜需沙一直有一个心愿希望再去。即使爷爷死了，但那是总是爷爷住过的地方，似乎也能够寻找到自己很早很早的过去。

    这次听说杜需沙要去小镇，杜危然显得不以为然。

    杜需沙解释说，正好去出差，能够顺便，而且，也能给他们带些钱去。

    杜危然想了想说，不要带太多钱去，这些年来我都瞒着你妈妈不断帮助他们。然后，杜危然低声嘱咐，如果带钱就帮你四叔家一点，你四叔家困难，其他人不要管，尤其你二叔家。

    杜需沙到达东北工业大学的那天中午，是独自去到了小镇。

    上午在学校装好了窗式空调后，杜需沙就出发了。孟来章则留下来，看着带来的那个检修工继续装柜式空调。

    坐了七个多小时的火车，杜需沙到达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给了大家的所有人一个惊喜。三个叔叔家和一个姑姑家，都住在一个院子内，但相互已不来往。杜需沙就分别到了四家，每家都坐一会，留下五百元。因为杜危然的特别嘱咐，他多给了四叔两百元。

    临走时，又被二婶拉回屋说话。二婶人利索，口伶俐，边哭边说着，自己怎么辛苦地照顾临终前的爷爷和奶奶，自己怎么发愁女儿要出嫁。最后，杜需沙又把身上的钱拿出了两百交给二婶。晚上，杜需沙谢绝几家的挽留，到火车站旁的一个旅馆住下。

    第二天早晨再去，一进院子就被三叔拉进了家，屋子里还坐着四叔、姑姑和姑父。

    “你怎么能给你二叔家七百元呢？”三叔很不满地说，“俺们这几家人就他家富得流油。”

    杜需沙突然明白，昨天晚上二婶家窗外奇怪的响动，隔墙有耳呀。

    “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吗？”姑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是你二婶给气死的啊！那天因为你爷爷给俺们家送了一袋面，晚上她就跟你爷爷没完没了，还动手打了你爷爷。就是那天夜里，你爷爷人就……就没了。爸爸，爸爸哎……，妈妈，妈妈呀……。”

    四叔说：“你二叔二婶都有工作，大女儿也工作了。就俺们这三家，每家都四个上学的小孩，可都只有一个大人工作。”

    ……

    杜需沙拿出身上最后的三百元，分给三家。

    然后，他就去了邮局，给孟来章打电话。他告诉孟来章，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买回程车票的钱了，让他带钱过来。孟来章问，带多少钱呀？自己身上钱也不多。杜需沙就说，找吕教授先借两千，明天一早就出发过来。

    打完电话，杜需沙去找小江——二叔家的堂弟杜小江，让他陪着去一个邻居家，也就是花晓洁家。

    小江问杜需沙：大哥，到她家干啥？

    杜需沙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