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松仁公司
第二天上午,杜需沙向陆经理的辞职非常顺利。
“我这的小庙,留不住你这个大和尚。”陆经理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说,“你这次跳槽,准备去哪里高就呀?”
“去松仁公司……”
“哪里?松仁……屠伟仁那里!”陆经理眼睛瞪成灯泡,然后,开怀地大笑起来说,“哈——,我还以为你是去你姓宫的同学那里……,哈哈!那你就去吧。”
杜需沙到里屋,向陆经理的老岳母告别。老岳母放下手里的账本,摘下眼镜——眼镜腿是用细绳子捆绑,绳子套在脖子上,眼镜挂在胸前。
“小杜,这就走了呀。”老岳母一直把杜需沙送到大门口说,“以后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过来看看呀。”
“嘿嘿!”陆经理望着杜需沙的背影,冷笑地说,“老老实实地在我这拿工资不满足?偏要出去瞎混,有你哭的那一天!”
然后,杜需沙给苏老师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了陆经理的公司。
“哦,这个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情嘛。”苏老师说。
“是呀。不过,毕竟是您帮我介绍过来的,我得向您打个招呼。”杜需沙说完,觉得苏老师情绪不高,马上问着,“您现在做什么呢?”
“我呀,在一家公司凑合着吧。”苏老师说。
就这样,杜需沙开始了在松仁公司的工作。在同年龄的几个年轻人中工作,没有了在长者监督状态下的那种压抑,让他很兴奋,也很愉快。早晨,他可以不必为了赶八点准时上班,在马路上与汽车拼命争道冒险;上班,他可以按照他的想法,去联系朋友和同学,争取得到生意;晚上,他会与大家继续交流,总是很晚才离开公司。
章深松身体不好,会在下班前就回家;屠伟仁近来不愿意回家,一直住公司,睡在钢丝单人床上;王二笛还是老样子,从白天到黑夜呆呆坐着,直到屠伟仁关灯睡觉;杜需沙自从鞠雨文回娘家后,也不喜欢早回家。所以,到了晚上,公司里只剩下杜需沙、屠伟仁和王二笛三个人。
“小屠,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杜需沙问。屠伟仁侧卧在床上,手捧一本杂志,专心看着。
“哦,电影画报。”屠伟仁翻身起来,把手里的画报扔给杜需沙,“打发他妈的时间呀。”
“全是大美女呀!”杜需沙翻了几页说。
“扑哧”一声,背对着他们坐着的王二笛笑出声来。
“操你妈的!你笑什么?找抽吧。”屠伟仁对着王二笛骂起来。
杜需沙忙对着屠伟仁摆着手,示意着停止。
“你还有烟吗?给我一根。我那包烟抽完了。”屠伟仁抓挠着蓬乱的头发,对杜需沙说,“刚才去买烟,一掏衣服兜,就他妈的剩一毛钱了。操!就等着月底发工资了。”
杜需沙觉得,眼前沮丧颓废的屠伟仁,与第一次见到那么春风得意的他,简直判若两人。除了腰里别着的寻呼机依旧,屠伟仁已经全然没有去年的影子。
杜需沙拿出口袋里的那包香烟,从中数出几支,交给屠伟仁:“我这包里一共十根,你一半,我一半,一人五根。”
屠伟仁接过香烟,拿起一支看了看牌子,就点了一支深吸起来。
杜需沙自己也点燃一支烟,走近王二笛身后。王二笛头发里有几丝杂线,再靠近,一股难闻的气味,突然刺得杜需沙晃了晃。杜需沙轻轻地拍了一下王二笛的肩膀说:“二笛。”
“哎,哎,哎!哎!”王二笛浑身一震,马上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他不禁满脸通红,先要伸手去扶椅子,又停下来,马上转身,对着杜需沙毕恭毕敬地点着头,双手搓着衣角,“杜……杜经理,您有什么事?”
“需沙,你就叫我需沙。”杜需沙递给他一支香烟,“给,抽一支。”
“不,不,不……不了,我……有烟。”王二笛摇摆着双手。
“给你就抽。”杜需沙口吻很坚决。杜需沙心里有数,王二笛早上带来的那包香烟,里面也就四、五支,在中午前就已经吸完,现在他脚下面,还留着几颗烟蒂和一个踩瘪的空烟盒。
王二笛有些被迫地接过那支香烟,看了看,就咋舌起来:“啧!啧!好烟呀。”
“什么好烟,不到八毛钱一包。”杜需沙说。
“那对丫的可不就是好烟了吗。”屠伟仁说,“你看他抽的烟,估计是一毛钱一包的,那他妈的味道,跟臭鞋底子似的,能把你熏死。”
“怎么不抽?”杜需沙看见王二笛把那支烟别在耳朵上就问。
“一会再抽,一会……”
“我给你点上。”杜需沙伸手打着打火机。
“不,不,不……不!”王二笛窘迫地躲着,从裤子里拿出火柴盒,“我……我自己来。”
“几点了,都快八点了,怎么晚了。”杜需沙突然说道,“都别愣着了,我们去隔壁小饭馆吃口饭。”
“那可得你请客,反正我没钱了。”屠伟仁用手捂着肚子说,“我他妈的早就饿了。”
“二笛,一起去。”杜需沙拉着王二笛。
“不……不,我不饿。”王二笛推挡着杜需沙,自己向后退着。
“你怎么能够一整天的不吃一口饭呢?走吧!”
“我真的不饿!”
杜需沙知道王二笛在言不由衷。王二笛口中呼出的气息中,带着空腹的苦臭味道,而且,他脸色菜青,嘴唇发白。
“走吧。”杜需沙手一用力,王二笛很轻的身体就一下子被抓起来了。
离公司十几米远,就是一家小饭馆。杜需沙要了三斤肉炒饼,三碗素丸子汤和一瓶啤酒。啤酒是屠伟仁主动要求要的。三个人埋着头,香甜地吃起来。
吃完饭,三个人又回到公司,聊起天来。聊兴正浓,杜需沙提出今晚不回家了,屠伟仁马上高兴地说:“好呀!咱们哥俩今晚能好好聊聊。你睡这张床,我睡那沙发上就行。”
“小屠,这被褥得洗洗了呀。”杜需沙笑着说。
“这被子是我妈上个月才给拆洗的。就他妈的是二笛和外面来的孙子们,我不在的时候,谁来谁躺。哪天有空,还得让我妈洗洗。”
“不是我。”王二笛小声地申辩。
“操,你敢说你没有躺过?”屠伟仁瞪起眼睛来。
“小屠,你看你不是挺精神的一个人嘛,即使现在遇到了点挫折,也得振作呀。你得换换衣服,理个发呀。”杜需沙说。
“唉!我他妈的……倒霉的狗命。别提了!”屠伟仁说着站起来,挺着胸,“需沙,你说得对,我他妈的这两天回一趟家,收拾收拾自己。”
“还有你,二笛。”杜需沙说,“你也应该洗个澡了。”
“他?就二笛这丫的,估计他两年也不会洗一次澡的。”屠伟仁讥笑着说。
“谁……谁两年才……,明天我就……洗。”王二笛不高兴地嘀咕着。
“二笛,你每天在公司里,也别傻坐着。平常没有事的时候,拿块抹布,擦擦桌子和计算机,拿把扫把,扫扫地,烟头别满地乱扔。公司总有个形象问题,以后卫生工作就交给你了。”杜需沙说。
“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王二笛认真地答应着。
王二笛走后,杜需沙和屠伟仁两个人一直聊到半夜。主要是屠伟仁讲述:自己上过专科学校,虽然因为贪玩,荒废了学业,那也算是有一定文化教育的人呀。后来跑铁路运输发了家,风光一时,身边的朋友们数不清,都像苍蝇闻着臭鸡蛋一样追随着他,后来,朋友设赌局,让他倾家荡产,赔了个一干二净,所有的朋友也都不和他再来往,像见到瘟疫一般纷纷躲避他。屠伟仁咬牙发誓:我屠伟仁一定要发个大财,让这些孙子们看看。
聊着聊着,杜需沙觉得,屠伟仁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一个小混混。这并不是因为屠伟仁上过专科,而是屠伟仁心埋抱负。另外一点,让杜需沙感到惊奇:屠伟仁对音乐很有似乎情有独衷。屠伟仁讲,自己从小酷爱音乐,上学的时候,就和几个朋友每天弹吉他、唱歌,专科之所以肄业,是因为他一心想搞音乐。至于,屠伟仁为什么没能搞成音乐,他没有说。当然,屠伟仁所说的音乐,都是在流行歌曲范围,特别是摇滚。虽然杜需沙对摇滚一窍不通,而且屠伟仁吉他弹得实在槽糕,但是杜需沙还是相信屠伟仁——从屠伟仁忘我的神态里。屠伟仁拨打着吉他琴弦,噼叭震响,听不出什么旋律,但是,他紧闭着眼睛,把头歪着,耳朵侧贴在吉他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唱出来一串一串的词,已经陶醉其中。一曲结束,屠伟仁放下吉他,点上一支香烟,眼睛睁大,开始激动地抨击时下的乐坛:你说说,现在中国搞音乐的人,都是什么东西?傻逼一群!写的是什么曲子?唱的是什么歌?除了两个人,男的崔键,女的田震,其他人我都看不上,都他妈的根本不懂摇滚……。
凌晨时分,他们才准备睡觉。
杜需沙把被褥交给了沙发上的屠伟仁,自己合衣躺在床上。
“你觉得深松这个人怎么样?”
当灯关上的时候,屠伟仁突然问杜需沙。
“人不错呀。”
杜需沙在黑暗中望着沙发的方向说,“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人是不错。”
屠伟仁说着,“睡觉,他妈的睡觉啦。”
“小屠,有什么你得跟我说呀。咱们两个人可是朋友呀。”
杜需沙侧过身体等待着回答。
黑暗中,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半天,屠伟仁犹豫地说:“深松这个人,以后你自己慢慢品吧。”
然后,就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