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赴上海
驶往上海的列车即将起程。
“祝你马到成功!”
盂来章握着杜需沙的手说,“等你的好消息。”
杜需沙闪了几下眼睛说:“这一会我编了一句谜语诗:马陵道间无碑墓,去证光复台湾人。打一成语。马陵道,去中间的陵字,郑成功,去掉第一郑字,就是你说的马到成功呀。一旦成功,我把这句拍电报给你。”
“你也应该有万一不顺利的准备。”
“那电报上我就会写:今日已到黄浦滩,可告江水之颜色——黄了呗。”
杜需沙说完,把盂来章的手用力一握,充满自信地说,“我一定会成功的!”
对盂来章,杜需沙内心的感受从不隐瞒。
他总是向别人介绍着盂来章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人生中交的第一个朋友。”
当年,杜需沙和盂来章一起从同一个小学升到北京第一一一中学,所在年级的学生来自两个不同小学。不久中学召开田径运动会,在瞩目的一百米短跑项目上,所有人都关注着杜需沙与李海两个人。他们是不同两个小学中跑得最快的人,以前还未曾同场分过高下。
年级里大多数的学生来李海原来的小学,他们前呼后拥着李海,都说李海奔跑如飞,一定能够赢,包括李海小学同学的周燕诚。当同学们探询杜需沙的时候,无论他们是支持自己还是支持李海的,他都平静地大声说:“李海跑得真的特快,我看见过他跑。我最近腿上有点小伤,只能够自己尽力跑得好些。”
而私下他却对感到焦急的盂来章低声说:“我一定能够赢李海!李海跑得比我快?那都是他们说的,不是跑出来的。我现在状态好极了,你就等着看吧。”
比赛结果是,杜需沙把李海甩在身后三、四米。周燕诚后来告诉杜需沙,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着远去的列车,盂来章的心里对杜需沙更加充满敬佩。
他与杜需沙从小在一起朝夕相处,一直感受着杜需沙的与众不同:勇敢、成熟和自信,让人意想不到种种的神奇。
初中时在自己家里,他问过杜需沙:“为什么你脑子里总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呢?一件同学们眼里很普通的事,你却能说出一大堆的感受。”
“你也有。只是你没有发现。”杜需沙回答。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认真地说。
杜需沙把他拉到窗户前面说:“你就站在这里,向外看!”
盂来章看着窗外,莫名其妙地说:“看哪里?”
“随便你。”杜需沙走到他身后,也去看着窗外。
“没有什么呀。”他笑着回头说。
他家窗外的一切,十几年来都没有改变过,已经司空见惯。
“别说话,你多看一会。”杜需沙仍然站着,动也不动地说。
过了几分钟,杜需沙问:“你看见什么了?”
“烟囱。我们家窗户外,最明显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大烟囱了。”他回答。
“你再继续看,向远看。”
过了几分钟,杜需沙问:“你看见什么了?”
“夕阳。”他回答。
杜需沙不做声。
过了几分钟,杜需沙问:“你看见什么了?”
“夕阳在下沉,路上人在走动。”他回答。
他看见,橘色的夕阳如盘,一点一点地在天际下落,天空开始灰暗,街上的行人,无言地匆匆行走……。
“你刚才有什么感觉吗?”杜需沙问他。
“感觉?刚才,有一阵子,心里突然感觉……我说不出。”他沉吟着。
“你说不出的是高兴?难过?还是其他?”
“好像都有点吧。就像自己突然丢了什么东西……,说不清楚,反正有点怪怪的感觉。”他思索着。
“来章,这就是你自己的感受呀!”杜需沙告诉他。
雨滴打在车窗上,车窗蒙着水雾,车窗外漆黑茫茫。
硬座车厢里鸦雀无声,只听到列车轮子轧着铁轨的声音,机械、单调和反复。灯光刺眼,周围的乘客已经疲惫地睡着:或趴在桌上,或者头靠座背,或东倒西歪的。
杜需沙抱着胳臂坐着,始终毫无困意,心绪翻滚。
列车在雨夜中飞驶,像无所能挡的钢铁巨龙,离开背后自己所熟悉的一切,越来越远,而距离前方自己所陌生的未来,越来越近。有些害怕,有些欣喜,有些依恋,有些渴望,杜需沙身体微微发着抖,眼眶里充盈着泪水。
像一个赌徒,变卖了自己全部的拥有,只身来到一个神秘的赌场,忐忑不安。面对一个高贵的女皇,押上所有的一切,去赌一把未来的人生。答案即将揭晓,女皇高高地端坐着,笑而不答。
杜需沙突然感觉到,胸中竟然充满了悲壮——如同荆轲身临易水一般。
经过整整一夜,列车在清晨到达了上海。
杜需沙一走出火车站,迎面扑来湿润的空气,他大口地呼吸着,感到上海与北京这两个城市极大的不同。
这里让他耳目一新。北京如一个身穿笔挺中山装的中年人,面孔摆着庄重,又流露着玩世不恭;上海像一个身穿别致西装的年轻人,仪表充满朝气,又渗透着小家碧玉。
然而,这里更具有着活力。建筑——即使是颇为破旧的,多姿多样,蕴涵着风情;人们举手投足间充满着情趣:柔和的讲话,得体的穿着,骄傲的情态,快速的行走。
对许多北京的男人来说,上海女人比上海城市本身更有吸引力。
文雅的上海女人,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从袜子口或衬衣领子的花边就可以感受到。即使并不漂亮的女人,也很会打扮,表现着娇滴滴。
妈妈过去总在说,上海女人会过日子。比如文贞阿姨,收入不高,却把家庭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文贞阿姨烧的菜比自己家的可口,文贞阿姨说话声音很轻,文贞阿姨衣装与众不同,她总是自己裁缝,从不穿大红大紫,即使是素白粗布的连衣裙,腰间点缀着蓝带子,胸前砸着网眼花饰,充满韵味。
杜需沙觉得有东西在碰他。
一个带着红袖标、吹着哨子指挥行人的老头,正用手里的一只红旗竿子敲打着他的书包,并在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老头讲的上海话,但是他明白老人在提醒他:小心小偷。
书包里只装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个大信封。
毛衣和衬衫是他看遍自己所有衣服后才决定带来的,为了保持衣服的干净,在列车上他没有穿,身上是一件平常日子穿的运动衫,套着灰色西服外套。为了不让西装出皱,他在列车上一路端坐,结果冻得他身体冰凉,浑身发酸。
大信封里装着厚厚的信纸,写满了他要对鞠雨文说的话。他知道,自己在表达能力方面口头逊于文字,还有,许多话通过文字形式的表露更合适。最重要的一点,一旦见到鞠雨文,心情发生波动时,文字能够让言语和思维表达平静,所以他用了一夜的时间,写好了这封长信。
下了公交汽车,终于找到上海医学院大门。他躲在门口的树旁,换上了书包里的衣服。然后,一路打听,来到了鞠雨文宿舍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