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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姥姥说耳垂大能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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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尹宗在公司看到杜需沙后,看了一眼左右。

    “杜需沙,有时间吗?”

    “有呀,怎么?”

    “找你有点事。”

    “现在?”

    “最好是现在。”

    两个人走到一间无人的洽谈室。

    “知道公司年底要提拨大批年轻人做干部吗?”尹宗问。

    “知道,上次全体员工大会上,听闵总经理这么说了。”

    “知道我们汉卡部门里可能的提升情况吗?”

    “我听说些,听说你明年开始任经理助理。”

    “我不是在说我,说你。”

    “我?”

    “对,你可能要接梁守为,当技术支持组组长。”

    “不可能吧。那梁守为呢?”

    “梁守为直接提升到新组建的网络部当副经理,这是已经确定的了”

    杜需沙心中一喜,他觉得天一下亮了。然后,故作深沉地说:

    “部门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就是我呢?”

    “除了你还能是谁。”尹宗道,“不知道你自己分析过没有?”

    尹宗伸出手指头。

    “首先我讲你占优势方面。第一,在干部任命上,计算所公司一贯是论资排辈,梁守为调走后,剩下的四个人,就你在公司工作的时间最长;第二,闵总经理这次特别强调的是提拔年轻人,其他三个人中,两个是中年人,另一个是职高毕业学生,刚来公司,实习期还没有过;第三,论个人安装服务能力,你是各方面相对都是最强的,其他人要么在安装技术上,要么在服务态度上都有明显的缺陷;第四,学历上……”

    “其次我讲你占劣势方面:第一,与领导关系上,表面上看,并没有哪个领导喜欢你,但是你也从来没得罪过哪个领导;第二,工作表现上,你没有给领导留下什么突出印象,但是你也没有出过本职工作的纰漏;第三,领导能力上……”

    “总之,你做这个职务的条件最具备,可能性最大:你占的优势,使你顺理成章,你占的劣势,又不致命。”

    “但是,我一定要提醒你:最近这些天里,工作上尽量表现出积极,同时小心别出差错。另外,一定要注意同主要领导的关系。明白不?”

    “你也来公司不短时间了,你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别人看不出,可我尹宗看得出来,也理解。我们都是年轻人,……”

    “他们开过会,虽然有不同意见,但听那意思也没有其他人可选择了。”

    然后,尹宗板回脸,像平常那样严肃着。

    “杜需沙,这是你我的私下交流,不要对任何人讲。”

    杜需沙绷着脸,心花怒放:“熬也该熬到我了”,“理所应当”。

    同时,他开始设计自己的名片内容——

    中国科学院计算所公司业务部汉卡分部技术支持组组长杜需沙!

    他要自费印制三盒,在新年和春节假期里,穿着整齐,参加各种聚会,发给能够见到的所有亲戚、朋友、同学、哥们儿……。

    杜需沙非常实际,他始终认为,年轻人在公司打工,必有一图:求钱或者求名。或是能够收入不断提高,使自己的生活自如些;或是能够取得一定地位,使自己的能力被承认。而且,他务实地认为,人不能图贪,只要两者能够得一,就是成功,但也是基本的。

    他一直觉得工作不快乐的原因,其实就是来源于这两点。

    看到在其他公司工作的同学们,他相形见绌:在金钱收入上,大家基本是每月在两百元以上,可是两百元却成为他向前的一个门槛;在职务地位上,大家大多混个部门副职,可是他却是基层的最普通员工,而他知道自己具有的组织能力。

    整整一天,他感觉有些微醉,脚有些飘。

    他内心里期待着得到承认,自己能力的释放和发挥,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终于当官了。”他心里说。

    然而在这时,杜需沙突然一愣,耳边又响起了姥姥的声音——

    “孩子,你的耳垂大,一定能当官。”

    姥姥死的那年他七岁。

    从幼儿园一回到家,看见爸爸等人低着眼睛,都守在妈妈身边,直直地坐着,没有人说话,屋子里气氛沉闷。

    妈妈显得很憔悴,见他进来,把他拉到面前,用一双滚烫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脸,两眼呆滞地望着他,焦干的嘴巴张了张,说:“姥姥……”,说罢,呜呜地哭起来。

    姐姐也随着哭,不想像以前那样搭理他。

    爸爸把他拉走了。

    他没有哭,但是他知道姥姥不在了。

    “就像爸爸出远门一样吧。”

    但是,他感到很孤独:给他抓痒痒的姥姥不见了,给他送尿盆的姥姥不见了……而且,爸爸妈妈现在都不陪他玩,姐姐也一样……。

    第二天,全家都去了医院。

    姥姥被从太平间推了出来,脸色蜡黄,那么难看,没有一点笑容,双眼闭着,一眼也不看杜需沙,干瘪的嘴巴塌陷。

    杜需沙害怕,紧紧抱着爸爸的腿。

    妈妈对他说:“姥姥一辈子最疼你,你上前去看看姥姥。”

    杜需沙走上前,姥姥平躺在推车上,身边有许多冰块,寒气袭人。

    姥姥平常穿的那身打满补丁的灰服装,已经换成崭新的黑稠衣裤,双耳上新出现了金色的耳环。姥姥的手是土色,没有活力,但是,姥姥的脸还是那么慈祥,皱纹间还是那么辛劳。他拉着妈妈的手问:“姥姥怎么就死了?”妈妈肿着眼睛反复地告诉他,姥姥不是死,是逝世。

    回到家后,有两个农民装束的人正在钉着一口长方形的大木箱子,用的木板条没有油漆,显得很粗糙。爸爸告诉他,这是棺材,姥姥将装在里面。

    “姥姥要去哪里呢?”杜需沙想着,难过起来。

    从他生下来直到五岁,都是姥姥带他。

    姥姥对他百般呵护,总是“心肝宝贝”地叫着他。杜需沙一岁的时候,起了麻疹,发了高烧,姥姥怕他受风,抱着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屁股坐出了糨子;他三岁的一天,一到外面,顽皮的他,推开姥姥的手就跑到路上,姥姥是小脚,在后面摇摆着追他、喊他,一辆汽车正在路上快速行驶,离他很近了,路上的人都发出尖叫,汽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停住的时候,距离还在咯咯笑的杜需沙不到一米,姥姥当时就瘫坐在地,回到家后,姥姥惊吓得连续高烧了好几天;杜需沙只爱吃肉,每当吃饭开始的时候,重男轻女的姥姥,都会拦住姐姐的筷子,把菜里的肉挑出来,放到杜需沙的碗里。

    当杜需沙把肉吃光,并还闹着要,姥姥就说:“心肝宝贝呀,你也要吃菜呀。”,然后吓唬说,“一个人一百天不吃大白菜就要死的。”

    杜需沙问为什么。

    姥姥说:“他身体里面的血就坏了。”

    杜需沙赶忙大口地嚼起含在嘴里的白菜。

    姥姥是杜需沙最早的老师,虽然不识字,但是总给他讲故事。

    姥姥只会讲中国古代的传统故事,充满了悲情。每当听姥姥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四岁的杜需沙,开始会抽泣,听完后就哇哇大哭。姥姥这时候都会说:“不哭了,不哭了,你再哭,我以后就不再给你讲故事了。”好不容易哄住他不哭,杜需沙就说:“姥姥再讲一遍。”姥姥在他的央求下,就又讲,杜需沙又伤心,再哭,就这么反来复去,无可奈何的姥姥摸着他的头,叹口气说:“你是个男子汉呀,怎么心里像个女孩子一样脆弱。”

    杜需沙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的单位里逐渐有些混乱。他们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很晚,深夜里还在灯下商量什么。半夜醒来的他,似懂非懂地偷听。

    有一个夜里,他偷看到爸爸妈妈因为受伤而叹息。

    第二天,他就会对姥姥发一个誓言:“姥姥,我今后一定要最有力气!”

    姥姥笑着问:“为什么呀?”

    他会严肃地回答:“我要帮助爸爸妈妈打坏人。”

    又有一个夜里,他偷听到爸爸妈妈商量检讨书上的措辞而为难。

    第二天,他就又会对姥姥发一个誓言:“姥姥,我今后一定要最会写字!”

    姥姥笑着问:“为什么呀?”

    他会认真地回答:“我要帮助爸爸妈妈写检讨。”

    姥姥搂抱着杜需沙说:“我的心肝宝贝呀,你这么心善,这么心重呦。你长大一定会最有出息。”

    杜需沙天真地问:“为什么我能够最有出息?”

    姥姥抚摸着他的耳朵说:“孩子,你的耳垂大,一定能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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