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修道院的阴云（十一）
抬尸人是瘟疫期间的一种特殊职业, 他们负责将病死的尸体运送出城，或者将已经出现症状的病人送去隔离营。
他们是城镇里不可或缺的角色，却又受到严重的歧视和排挤, 只能住在城外脏乱的棚户区里, 没事不许入城, 也不能接近任何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人们通常会用食物或者其它东西当做给抬尸人的报酬, 很少直接给钱, 因为抬尸人花不了钱, 他们递出的钱无人肯收。
抬尸人必须穿特制的黄色袍子，并且随身佩戴一个声音响亮的铃铛, 当他们进城的时候就一边走一边摇响铃铛, 街上的人听到铃声会迅速退避, 就算是小贩也会立刻打包推车离开, 商店闭门谢客，民房关严门窗, 直到铃声远去--无论当时他们有没有抬着病人和尸体。
抬尸人通常由矮人族担当, 人类害怕感染瘟疫，精灵族通常不会靠这种粗活谋生，而兽人族不受信任，许多人都怀疑兽人会将尸体甚至活着的病人吃掉，尽管从未有人真正目睹这种事情发生。
--《萨伦大陆百科全书·风俗篇》
圣骑士先是沿着修道院的外墙看了一圈，围墙是由不规则的石块堆叠而成，大约一人多高, 最上面架着一些干燥的棘刺藤蔓，这是本地常见的防盗手段，棘刺藤蔓层层叠叠地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翻越, 就算强行通过，也必然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围墙上也没有另外的门或者缺口，正门应该是唯一进出修道院的方式。
从正门出去就是通向小镇的大路，路边有几块被开垦过又废弃了的田地，长满凌乱的杂草，一直绵延到更远处的墓园。
之前天太黑了看不清，迪洛林到现在才发现，所谓的墓园只有面朝道路的那一边有围墙，另外几面的围墙早就被推倒了，只剩下几乎被杂草埋没的墙根，勉强标记出曾经的边界，而所谓的边界也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为死的人太多，新的坟墓早就蔓延到了围墙之外。
抬尸人把病人和尸体送到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墓园外围挖着一个新坑，在坑里锹土的矮人已经连脑袋都看不见了，只有不断飞出坑外的泥土显示出他们干活有多麻利。
另外几个矮人则用布蒙住了口鼻，拿铲子将被食尸鬼翻出来啃咬过的尸体掀到一个破担架上，拖到新挖的坑边，等到坑里的矮人也爬上来了，就一起将腐烂的尸体铲进新挖的坑里去。
红胡子雷克拄着铁锹在坑边指挥，看到迪洛林过来，就跟他打了声招呼：“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何必亲自来这又臭又脏的地方盯着呢，放心吧，我们不会偷懒的。”
“我不是来监工的，只是需要了解一下修道院的运行情况。”迪洛林说，“况且不用看都知道你们干活非常卖力。”
红胡子雷克挺起了胸膛：“那是，我们矮人都是很实在的，说好挖两米深的坑，就绝对不会只挖一米半凑数。”
“所以你们还负责埋尸体吗？”
“不，我们只负责挖坑。本来挖坑也不是我们的活，但是修道院人手太少了，院长答应会给我们额外的报酬。至于尸体，他们要先整理一下，进行一些什么仪式之类的，说是给死者最后的体面。”红胡子雷克往坑底啐了一口，继续说，“反正我是搞不懂，到头来都要跟被咬得乱七八糟的腐尸扔作一堆，还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迪洛林目测了一下那个坑的长宽，显然不是用来埋单独的一具尸体的，旁边几个已经填上土的坑看起来也是差不多大小，坑前都竖着一块木板充当墓碑。
迪洛林一个个地看过去，每一块木板上都刻着一整排的名字，有的三五个，有的十来个，每个名字都对应着一具草草埋葬的尸体。用不了几年木头就会腐朽，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埋在何处。
红胡子雷克扛着铁锹跟在他身后说：“没办法，死的人太多了，一个个埋也不太现实，只能按天埋，每天一个坑。我记得头些年还会给每个人都打一口简单的木棺，后来就用破毯子旧席子包一包，再后来就直接扔，到现在连食尸鬼都没人管了，我们每天还得收拾被它们啃过的残渣，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但总得有人干呀。”
“我明白，辛苦你们了。”迪洛林对这种境况也是见怪不怪了，他倒是想问点别的，“你们和修道院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最近有没有听说或者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红胡子雷克说：“要说奇怪的事，这么几个人还能让修道院维持运转，就挺奇怪的。”
“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红胡子雷克左右看了看，手下们都在远处各自忙碌着，他就凑到迪洛林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我看你人不错，就跟你说个秘密吧，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有几次，我们收拾被食尸鬼刨出来的尸体时，发现除了被咬过的伤口以外，尸体上还有被人切开之后再重新缝合的痕迹。我发誓我们把尸体交给修道院的时候，尸体都是完整的，至于他们把尸体埋下去之前又做了些什么，我也不敢问，也不敢多想。要不是你是上头派来调查他们的，我提都不敢提这种事。”
迪洛林沉默片刻，说：“我明白了，我会调查的，这件事情还请继续保密。”
“当然，大人您放心，本来我们说话也没人信，甚至连愿意跟我们说话的人都没有，嫌我们晦气。”
在离开之前，迪洛林又问：“修道院里现在住着一个叫哑伯的人，你们认识他吗？”
红胡子雷克耸耸肩：“我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不清楚他的来历，就像我说的，人类不爱跟我们说话，如果您亲自去镇上打听打听，也许他们会愿意跟你开口。”
检查完周围的情况，迪洛林刚回到修道院，牧师古德曼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找他：“出事了！你那个精灵同伴被镇上的守卫抓了，听说马上就要被绞死，说是因为他在水源里下毒。”
迪洛林一惊，赶忙问：“他人在哪儿？”
带消息来的卫兵还在修道院外面没走，迪洛林赶紧跟他一起去了镇上。
小镇离修道院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镇上的警卫所是个二层小楼，门口的绞刑架暂时还是空的，但绞刑架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都在群情激奋地高呼要吊死那个精灵。
守备队长正在里面跟几个守卫交谈，看到穿着全身甲的迪洛林，他语气有些懒洋洋地说：“嘿，看来那精灵小子还真认识个大人物。”
迪洛林问：“潘迪尔在哪里？”
守备队长慢吞吞地拿出了一串钥匙：“跟我来吧，您这位精灵朋友突然被一大帮镇民扭送过来，要求立刻处死他，但他坚持说自己是一个白银骑士派来打听什么事情的，我就暂时拖住了外面的人，派人去找您核实情况，要不然他恐怕已经被吊在绞刑架上了。”
牢房在警卫所的地下室，潘迪尔惨兮兮地坐在里面，一看到迪洛林，就激动地抓住了栏杆连声说：“救命！外面那帮疯子要杀了我！”
迪洛林皱眉问：“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像平常一样在街上溜达，想找个酒馆谈谈表演的事，可一路上酒馆旅店基本全都关门，我还差点让人给打出来，这里的人对精灵太不友好了！难道不知道精灵族不会传播瘟疫吗？不对，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走了半个镇子也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又累又热，看到前面有个水井，就想去洗把脸，手都才刚碰到水面，就听到附近有人吼了一嗓子说我在下毒，然后乌泱泱冲出来一帮暴民，不由分说就把我扭到这里来了。那些神经病现在还在外面等着，要不是我抬出你的名头，他们就打算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吊死。”
迪洛林问守备队长：“你在他身上找到任何毒物了吗？”
“那倒没有。”
“那你凭什么羁押他？”
“嘿，您可别搞错了，抓他的人可不是我。”守备队长吊儿郎当地说，“我把他关在这里，反而是保护了他。你没看见外面那么多喊打喊杀的人吗？我敢说我要是现在放了他，这小子还没走出大门，就得被人撕成碎片，除非您有办法说服他们相信精灵是无辜的。”
迪洛林对他的态度很是恼火，但现在也不是跟这种人扯废话的时候。圣骑士转身走出了牢房，不久之后，外面喧闹的人群就散开了。
等迪洛林折返的时候，守备队长正翘着脚坐在值班守卫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拿匕首抠着指甲缝，看到圣骑士过来，他才把脚从桌子上放下来，慢吞吞地鼓了几下掌：“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您是怎么办到的？”
迪洛林左手压着剑柄，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跟他们讲了些道理。”
“了不起，居然能让他们听得进去。”守备队长一边摸索着钥匙开锁，一边对精灵说：“算你小子走运，认识一个白银骑士，不然没人保得了你。”
潘迪尔又是后怕又是气愤：“……那我要是不走运，或者迪洛林大人恰好没空过来，你就真的打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处死无辜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