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22）
“舅舅。”我局促不安地敲着门，大门紧闭，灯也已经熄了，显然舅舅一家已经睡了。
难道居住在两个巷子的人，也和巷子一样吗？与墙另一边的河坊街迥然不同，欢乐的唱跳和说笑声穿墙过来，也静悄悄的隐匿在黑暗中了。
“舅舅，舅舅开门！我是唯水……”
我死命拍着门，也顾不上舅舅会生气，大井巷实在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感到害怕，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咬上我的脖子似的。
“舅舅……”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黑影下是舅舅消瘦的脸。
“唯水来了啊，进来吧。”
他让开路，侧身让我进去。
我这才看到舅舅到底有多瘦。脸上没有一点肉，皮包骨头，记忆中深邃迷人的眼睛凹陷下去，腰背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根本直不起来，一直驼着。
衣服下的骨头清晰可见，那层比纸还薄的皮似乎一捅就破，然后马上就能露出骨头来。
骨瘦如柴，瘦骨嶙峋这些词我觉得都不够形容他。舅舅已经瘦脱相了，跟鬼一样。
“谢谢舅舅，我不是故意来这么晚的，我找不到大井巷，错走到了旁边的河坊街，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
“呵呵……”舅舅笑了，声音奇怪的很，像喉咙里塞了什么东西一样：“这么晚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所以就先睡了。”
“谢，谢谢舅舅，打扰了。”
我进了屋里，才发现舅舅不是已经关灯睡觉了，而是没有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舅舅点的居然是煤油灯。
对，是煤油灯，不是蜡烛，是早已经淘汰了的煤油灯。
“舅舅，怎么不安电灯？”
“煤油灯挺好，电灯不吉利。”我后背一凉，发现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不吉利三个字咬重，一阵风刮进屋里，灭了本来就已经摇曳的烛火。
“舅舅，舅妈和表弟呢？”
上次来的时候，舅舅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次一看，破破烂烂的，已经完全不成家的样子了，而屋子里只放着一张小床，和已经破了皮的真皮黑沙发。
“都……咳咳，都死了。”
我心里一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唰。
本来就不安定的心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我咽了一口唾沫，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像吊了吊桶似的，七上八下。
“舅舅，怎么……”
“啊！”
我放声尖叫，刚才那是什么？
舅舅的脸上有一大块触目惊心的疤，在烛火下像极了怪物，我被吓的魂不附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唯水，坐地上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凉。”看着那只向我伸出的，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手，我迟迟不敢握上去。
“起来……”
看我不动，舅舅直接上前几步，也不管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就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别坐在地上，你是女孩子，唯水，要注意身体。”有了前面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就算舅舅的话是在关心我，我也没有任何感动，反而更害怕了。
直到舅舅把划过的火柴扔了后，我才想起来，刚才那唰的一声，不过是火柴划着的声音。
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吗？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再看舅舅一眼。
烛光移开后，反而也没有那么恐怖了，看起来不过只像烧伤的疤而已。
“舅舅，舅妈和表弟是怎么没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在妈妈口中听到过？而且亲戚中也没有谁参加过他们的葬礼，舅舅一家三口，死了两口，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都是……”舅舅的脸色突然变了，惨白的渗人，怪里怪气地吼道：“都是被鬼杀死的！就是河坊街那边的鬼！”
鬼？
秋风似乎变成了阴风，舅舅的小屋子好像更加破败不堪，一瞬间，似乎有无数阴风厉鬼呼啸而入……
“都是河坊街那边的鬼……我家破人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舅舅喃喃道，突然掩面痛哭：“都死了，都死了……”
“怎么可能有鬼呢？”我安慰自己，我是大学生，相信科学，不能迷信，人已经死了，躯体会氧化消失在空气中，鬼魂该往哪儿寄居？
科学验证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意识也就没了。
“当然有！”舅舅眼睛瞪的老大，白仁血丝遍布：“我见过！”
“就在河坊街那边……对了，唯水，你刚才说你也去过那边？”
舅舅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扯着嗓子问：“你没有和谁说过话吧？”
那个小女孩……
我眼前浮现出小女孩那张红扑扑的脸。
“河坊街一到晚上，就热闹的很，你可以去凑热闹，可千万不能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因为……因为你不知道和你说话的是人还是鬼……”
舅舅就像着了魔，而我也突然害怕起来，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那个小女孩……是鬼？
“更盛的时候，百鬼夜行。碰到十个人里头九个都是鬼，唯水，你到底……有没有和谁说过话？”
他瞪着我的眼睛，瞳孔空洞可怖，那里倒映着我慌乱无措的脸……
“我……我，我找不到路，和一个小女孩问过……”我磕磕巴巴地说，嘴上说着不相信有鬼，可心里还是怕的厉害。
他松开我的肩膀，神情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口中重复着：“是鬼，是鬼……”
“舅舅……”
“舅舅，怎么可能有鬼……是不是您，记错了？”
“就是有鬼！”舅舅粗声粗气地吼道，嗓门大的几乎要震聋我的耳膜。“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你今天晚上先在这住着，拿着桃木驱邪，明天天一亮，你马上就走……”
“不要乱说话，不要从河坊街出去，绕小路，小鬼找不到你……”舅舅说着，把煤油灯也吹灭了：“快睡，睡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舅舅把我按到床上，被子下一瞬间也裹到了我头上，他从床底下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我被子里……
我伸手摸了摸。
是一大块木头？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唯水，舅舅会保护你的。”
这是我从到舅舅家，听到最想哭的一句话。尽管在外面惹了事，他想的居然不是怪我，而是想保护我。
我抽泣起来。
这样的话，尽管是妈妈，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