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洒饵
要问这世界上什么东西传播消息的速度最快,莫过于悠悠众口,然而这悠悠众口也是最容易把“消息”变成“谣言”的传播方式。万俟珞明明记得自己招牌写的是一问祸福,指点迷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到后面就变成了,京城里来了个神算子,四柱八字,算出人间祸福事,五行八卦,断出天下吉凶兆。
万俟珞摸着下巴,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摊位前面这幅与传言不大相符的招牌,考虑着要不要换一换,自己改头换面伪装成道士,化名周息在此地摆摊十多天有余,想要等的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因为太‘谦虚’了,所以不够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正当万俟珞为招牌伤脑筋的时候,一削瘦的男子坐到摊位前的板凳上,小心翼翼探身道:“周大师,今日可还卜算?”闻言万俟珞收敛心神说道:“算,但是规矩你应该知道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放到摊位赔笑道:“懂,懂,懂,是这样的周大师,我前日遗失了一把很重要的钥匙,搜寻各处都未能找到,想让大师算一算我这把钥匙丢在哪了?”万俟珞拿起桌上的银子,在手里颠了颠说道:“把手伸出来吧。”
“大师,您请。”男子伸手放在脉忱上。
万俟珞将手搭在其手腕上,思忖片刻后说道:“顺着这个巷子向南一直走,走到第四个路口向左拐,拐弯后你会看到一个布店门口供奉着财神爷,给财神爷上供的香炉下面仔细看看,应该就能找到你的钥匙了。”
“多谢大师,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便起身匆忙离开,等着此人走远又接了两单生意万俟珞才对着身边的小道士说:“乙二,收摊!我们等的人等到了。”
“可我怎么没看到?”
“因为你不是我呀,走了!”
“可是这前面还排着这么多人呢。”
“那你就去跟这些人说,我今天吸的‘精气’够多了,需要回客栈调养生息,再算下去就要走火入魔。”
乙二无语的摇摇头绕过摊位将排队的人依次打发走,为了显得自己这个江湖术士水品高于一般同行,万俟珞除了定价高之外,还‘开创’了个新的卜算流派,名曰‘诊卦’就有点类似大夫给人号脉的手法,不过这种蝎子拉屎---毒(独)一份的方式貌似并不怎么被百姓认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这个周天师需要从脉象上吸走问卦人的‘精气’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乙二开始还以为她是为了增加神秘感才没有多做解释,结果现在发现,她一直没解释只是为了随时可以收摊走人。
但只有万俟珞知道‘诊卦’什么的都只不过是个幌子,她自年幼受创后获得了一项特殊的能力,她的手能够在跟一个人产生肌肤接触的时候读取到对方的记忆,接触时间越长她能翻看的对方的记忆也就越多,什么天师神算不过是拿来忽悠人的名头,利用了百姓对鬼神的敬畏而已。
乙二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哪有什么等到的人,我看你就是想偷懒,回头我一定会告诉阁主,你消极怠工。”
乙二明明记得分配任务的时候上面说自己这次的搭档是阁主最器重的人,阁里资历最老的人,还是全阁任务完成率最高的人,但从漠北到京都这一路上的几个月里。
他对万俟珞的第一印象日益崩塌,这个女人不仅懒而且馋,为了一口野蜂蜜竟然强迫他去杀熊,还美其名曰‘熊最有资格评价这座山里蜂蜜的好坏,它守着的那一窝蜂绝对是这个山上蜂蜜酿的最好的那一窝。’
蜂蜜美不美味乙二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在熊眼里他挺美味的。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吃喝玩乐,原本四个月的行程,被万俟珞硬生生拉长了一倍,这期间他没少通过谍单跟阁主打万俟珞的小报告,但全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溅起丝毫的涟漪,万俟珞不但没有受到责罚,阁主还多给他送来了一枚令牌,并在谍单里面告诉他凭这个令牌,可以在璇玑阁任何据点获得一笔不高于一千两的银子,就像怕他们出阁前带的那点盘缠不够万俟珞挥霍一样,这让乙二不禁想起来阁里的传言,万俟珞其实是阁主的私生女,他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给她‘镀金’,便于将来她接手璇玑阁的时候有资历可以服众。
幸亏万俟珞不知道乙二心里在腹诽她什么,不然非得跳起来给他来一脑瓜蹦。她慢悠悠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脚把凳子踢到乙二脚边说到:“阁主都没你管我管得多,我问你,自从我摆摊开始每一卦多少钱?”
“五十两银子。”
“那人们大多问的什么?”
“婚丧嫁娶,仕途姻缘。”
“所以啊,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刚刚那人为了一把钥匙花费了五十两,你不觉得很不正常吗?”
“但那个人也说那把钥匙对他很重要呀。”
“五十两不是五两,荒年五两银子够一家三口活过一年,什么钥匙能重要到值五十两,那个人虽然穿着与寻常人无二,但他走路太过轻悄,说明他平常的生活环境较为拘谨,坐下时低眉顺耳,定是长期屈居人下习惯使然,手掌粗糙却打理的很干净,一个人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却还要时常保持干净,那他住的地方一定很讲究,算卦前他是从城东方向走来,京都的城东也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综合种种来看他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奴,至于具体是哪家的就看谁会找上门了。”
“这么说,他也没有丢钥匙喽?”
“当然,说不准那钥匙都是他故意弄‘丢’来试探我的,你赶紧收拾今天还有下半场要赶呢。”万俟珞嘴上说着着急,但却没有一点想要搭把手的觉悟,等收了摊回到客栈已是晌午,吃完午饭万俟珞一进客房便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停笔,然后将写满字的宣纸折成一个三角形塞进客房香炉的底部,仔细收拾好塞纸条时洒出的香灰后,从怀里掏出几张之前画好的捉鬼符起身出门,带上守在门口的乙二,两人直奔京城最大的青楼而去。
万俟珞一边走路走一边嘱咐乙二:“来之前我已看过阁里关于雅阅楼(青楼的名字)的卷宗,这个地方它与其他青楼相比规矩格外多,其中最出名的一条就是,青楼后院只能让恩客一人入内,无论你是家财万贯还是权势滔天都不能带随从进去,三天前对方派人来找我时我特意询问过,这次需要我做法‘捉鬼’的清倌恰巧住在后院,估计老鸨不会准许你跟我一同进去,所以趁我不在的这个时间,你联系下我们在里面的探子,看看最近是否有打探出新的消息。”
“是。”乙二应声。
走过大概六条街,老远就看到一栋朱柱环立的三层花楼,一看牌匾正是雅阅楼,等二人距离到门口三尺有余时,一群莺莺燕燕就冲着二人围了过来,万俟珞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表示这阵仗她是真没体验过,眼瞅着乙二就要被人揩油,她马上从袖子里掏出老鸨之前派人传信时给的手帕大声说道:“贫道跟徒儿是柳妈妈请来办事的,不是恩客。”几个女子一看手帕,嘁了一声,扭头就离开了,临走还甩了两人几个白眼,仿佛在责怪他俩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害的她们在这里浪费笑容。
等他们顺利摆脱门口的一众女子踏进门,就看到老鸨春光满面的迎了上来。
“周天师,我可算把您等来了,再晚一点妾身我都要去客栈请您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柳妈妈客气,正事要紧您请带路吧。”
万俟珞一边说话一边向后挪了两步,躲开了柳妈妈热情的拥抱,她不喜欢陌生人离她太近,这会让她缺乏足够的安全感,看到万俟珞后退,柳妈妈识趣的没有再往前凑,跟万俟珞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妾身这就给您带路,但您身边这个小道士可不能跟您一起过来。”
万俟珞点点头说:“规矩贫道省得,他会在前堂等贫道出来,不会随贫道进去。”
柳妈妈闻言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那就请周天师随妾身往这边走吧。”
“柳妈妈带路即可。”万俟珞示意柳妈妈走到前面,自己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其身后,左右随意的打量着花楼里的装饰,回想之前看过的卷宗记载,这个雅阅楼不仅能让一些被株连九族本该死去的官宦小姐改名换姓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当清倌,还能让一些番邦小国的落难公主成为这里的女校书,这手眼通天的本事不禁让人好奇它背后之人是谁,之前阁里也有试着安插过探子,但都不过月余便会暴露,根据之前传回的消息显示,这雅阅楼不仅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很有可能还是一个隐蔽的情报机构。
穿过前堂,再走过两道门,万俟珞终于见到了这雅阅楼后院的样子,入眼的先是一大片竹林,一条条小路在竹林之中开辟而出,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万俟珞跟在柳妈妈身后一路走一边将走过的路程在心中默背下来,发现这片竹林暗含八卦之术,如果没有人引路贸然闯进来定会陷入阵中,大概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小路的尽头出现一栋竹屋。
柳妈妈停住脚步回头道:“周天师,就是这里了。”
“那被鬼上身的人呢?”
“就在屋子里,唤名文竹。”柳妈妈走到屋前推开门,透过雕花的屏风,万俟珞看到了唤名文竹的清倌,面容算不上出众,但气质却十分娴雅。
柳妈妈继续说道:“文竹是妾身这楼里琴艺最为精通的,为了配得上她的琴艺,妾身特意寻访了有名的古琴‘啁啾’给她,但从半月前开始文竹突然不再愿意弹奏它,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是对着这张琴窃窃私语,妾身原本想着换张琴就好了,但文竹却将后面送来的琴全都砸掉了,并且开始不吃不喝,处于无奈妾身就又把‘啁啾’换了回来,请天师过来就是想让您看看这个琴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在了文竹身上,所以才会致使她这般魂不守舍。”
“贫道明白了。”万俟珞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纸捏在手上,障眼法一甩将其点燃,假模假式的在房间里绕了两圈,然后将烧完的灰烬扔到脚下使劲踩了踩,随后走到文竹面前将两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
凭着自己特殊的能力万俟珞开始翻看文竹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多次出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每当文竹在夜里弹奏‘啁啾’时这个男人都会出现,开始的时候文竹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对方只是过来听她弹琴,渐渐的便放下了戒备,日久天长这种单纯的欣赏与陪伴竟然让文竹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个男人对她有意才会每每过来看她,而当文竹芳心暗许想要跟这个男子表明心意的时候,这个男的却再也没来过。
文竹满腔爱意得不到回应,心生郁结便全都倾诉给了眼前的古琴,觉得这琴就是二人的红线,终有一天能以琴为桥再度相遇。
正当万俟珞努力想要透过文竹的记忆看清楚那人长相的时候,记忆中的的人却像是突然有了意识,回眸间,那目光仿佛透过文竹的记忆正在看着她,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像是你窥伺别人秘密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窥伺你,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万俟珞缩回手使劲在衣服上蹭了蹭,仿佛这样可以稍微减轻那种不适,起身回头对着柳妈妈说:“没有什么鬼附身,文竹姑娘这是相思病,有了意中人而已。”
“什么?!”柳妈妈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直言:“那这文竹就更留不得了。”
柳妈妈反手拉了一下门楣上一个铃铛,不一会一个青衣小厮就走了过来:“不知妈妈唤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去,把这个给高员外送过去,就说他之前想要替文竹赎身得事情我同意了。”老鸨递给小厮一块玉佩,转身笑眯眯的对万俟珞说:“今日之事还请周天师代为保密,剩下的银两妾身明日会让人悉数送到天师留宿的客栈中。”
“柳妈妈放心,贫道自会守口如瓶。”
“天师辛苦,等下妾身会安排马车送您回客栈。”
万俟珞点点头不再答话,想到刚刚柳妈妈惊恐的表情,心中竟生出些许凄凉之意,原来妓子的一片真情在老鸨的眼中竟是比鬼神更可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