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裙下之臣
下午两点,解曦回到张先持住处。
彼时张先持已经彻底睡醒,半笑不笑地替他开门,让人根本看不出此时此刻他的态度。解曦倒是习以为常,坐在沙发上,把和郦月清一同购买的蛋糕放在桌面上,“请你吃。”
“咦,你家月亮被你成功钓去买蛋糕啦?”
“当然。”他把手腕上租金三千元一天的手表摘下还给张先持。见他并没有想象中会有的喜悦,张先持按下他要转账的手,一把箍着解曦的脖子把他往二楼的某个房间带去,“好久没喝你调的酒了,帮我调一杯吧,佣金三千。”
“行。”
张先持爱品酒,也爱收藏酒,家里特地搞了一间房子专门藏酒。解曦一开始觉得很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里,律师都会要求保持头脑清醒,这种让人头脑发昏的东西他们似乎很少会碰。但后来亲眼见他介绍他自己的藏品时,解曦明白了——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爱好来发散掉自己的压力,张先持就是靠品酒和买酒来发散的。
他甚至学会了调酒,手艺还行,能比得过一般酒吧里学了几个月的调酒师学徒,但不如解曦。
“要喝什么?”
“ramosginfizz.”
“又来?”
“那是。”
解曦叹气,他就知道,这三千块佣金不是那么好赚的。
打开酒柜和冰箱,取出琴酒、鲜奶油、鸡蛋、柠檬、青柠、糖浆、橙花水和苏打水,他熟练地开始制作鸡尾酒。这是一杯非常经典的新奥尔良风鸡尾酒,也是最费调酒师的鸡尾酒。原始的酒谱指定,加入配料后需持续摇晃12分钟,以将蛋清摇出足够完美的泡沫。解曦当然不会真的摇12分钟,他臂力好,一般5分钟左右就能摇出合格的泡沫。
漫长的摇晃过程,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往事。
刚考上大学那会儿,因为不想在家里待着,在收到录取通知后,解曦立刻前往首都,就等着开学。
那时候的他骄傲硬气,家里给的钱他一分都不肯要,凭着自己的好皮囊,他成功在学校附近的酒吧找了份包吃住的工作。因为脸长得好,很多女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只为看看他长什么样,于是店老板教他调酒,让他站在吧台上靠脸吸引客人。
店老板想的是教会一种让他装个蒜,没想到这人只花了一个月就将店里卖得最好的几款学了个透,其中就包括这款叫好却没人想做的拉莫斯金菲士。
店老板欣赏他,在听说了他的情况后没让他再继续打工,而是与他称兄道弟,真心和他交起了朋友。在解曦读大一、大二的两年间,解曦的一切开销,只要他自己不够钱,都是由店老板垫的。而解曦也不负他的期望,到了大三,他竟一边修双学历一边搞起了副业,不但把店老板垫的钱都还了个干净,还把店里有些年头的电器全给换了新。
本科四年硕士三年,七年时光里,解曦没有花过家里的一分钱。
父母自然有打钱来,但解曦心气盛,那些钱他一直存在卡里,一分钱没动。他不是没想过跟家里和解,但在五月末,他拿着一个二本院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回家的时候,他父亲那一句话,让他选择了放弃。
父亲说:“你都是首都大学的研究生了,读嘞些没得用的二本研究生干撒子!?”
解曦把银行卡抽出来丢在桌面上,“行,那我出去找工作!嘞是七年来你们打过来的钱,我分钱没用,还给你们,只要我找工作的时候你们莫管我斗行了!”
拿起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解曦回了首都。站在首都大学的门口,他忽然想起来,七年前有个女人,蹲在这里哭。
明明是间好学校,明明是个好地方,怎么就承载了那么多让人伤心的事呢?
照毕业照,参加毕业典礼,在毕业酒会的时候导师还再可惜他不愿留下来读博。彼时的他刚拿到岭南省明珠市的招聘考试笔试成绩,便笑着跟导师说,他找到一个公办学校的老师职位,已经考上了,就等面试。
“你要是改变主意就跟我说,三年内,三年内你只要考回来,复试我无条件让你通过。”
导师是真的难过,一个五十来岁的矮个子中年男人,眼里含着泪光,非要把他这个一米八二的大个子抱在怀里。
将苏打水加入到调好的酒中,一杯ramosginfizz就此完成,顶部绵密的泡沫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下了功夫的。本该劳累的当事人竟还有心思去给自己调pinacolada,某种意义上,体育系的人,确实有比一般人过人的本事。
解曦会调酒,会品酒,但平时不碰酒。用他的话说就是喝酒伤身,作为一个日常在健身器械里泡着的人,他很少允许自己去碰这种伤身的东西。
所以他调那杯pinacolada的时候,张先持很意外。
但他没吭声,只等解曦喝掉了半杯,脸上浮了明显的红晕,才用手指戳了戳自己那杯鸡尾酒上部的泡沫,“解析,你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解曦趴在工作台上,神情漠然,“就只是,不懂。”
“不懂什么?”
“她好像,不喜欢我。”
“你追人,你还指望别人先喜欢你?”
解曦没有说话。
“我还是不理解,你说你导师都明着跟你说希望你留下来读博,你为什么不读?因为你的月亮?”
“对啊,我是嫦娥,我来奔月。”
这是解曦第一次来明珠市和他见面时,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张先持没有多问,他以为这是两情相悦,这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可在这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解曦那位月亮根本不认识他,他甚至是从头开始要让对方认识他。张先持不理解,他一直想问一句话,但因为八月末就去外市出差,他一直没机会问。
今天,就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张先持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锐利的眸子透过解曦有些醉意的瞳,直射他的内心深处:“所以,你为什么要你放弃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也要来这个二线城市当一个普通高中的体育老师?你就只是单纯的想跟她谈恋爱吗?”
解曦看了一眼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干脆拿了另一个新的杯子,夹了块冰,往里头倒了点伏特加。
他思考了很久,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对郦月清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比起单纯的喜欢或者爱,他觉得,她的身边仿佛就是一道属于他的港湾,他能够自由选择航向的唯一终点。仔细想想也够奇怪的,为什么一定是追郦月清才叫终点?为什么让她成为自己的女朋友就算是自己对人生的抉择?难道是因为自己前几年对洪子期的看不顺眼,让自己产生了希望她能报恩的态度?可他自己很清楚,他整洪子期,更多的是因为个人看不顺眼他,看不顺眼这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而已,他从来没想过要郦月清给回报,甚至当时的他根本算不上正式认识郦月清……
在撕掉那张录取通知书后,他四处寻找工作,唯一的目标就是离首都和老家越远越好,最南边的几个省就成了他的最优解。
他不止报了明珠市的学校,他还投了无数简历到其他省市,只不过最快获得结果的是明珠市,最快安排面试的也是明珠市。面试完毕,他也不过是顺口想问问学校里是不是有郦月清这么一号人物,谁能想到宋校跟她关系好,居然直接就开始安排他们的相亲呢?
当时他就觉得自己这条自由的道路太轻松了,太让人愉快了,却没想过,为什么他会觉得跟郦月清相亲会让他觉得自己在追寻自由。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很自私吧。
他从小到大都没把篮球作为自己的未来和方向,篮球是他最大的爱好,但也仅仅是爱好,他真正的心之所向是数学。可他从没在人生大事的选择上有过余地,本科也好,硕士也好,他从没有过自由。
那接下来能让他选择的,还有恋爱和工作。
所以,他应该是不爱郦月清的。亲近她也好,对她体贴也好,都不过是他为了实现所谓自己的自由而下的功夫。他会随身带伞,是因为他听说明珠市是沿海城市,台风一来天天下雨。他想着要是哪天碰见下雨,能给她打一下伞,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酒吧里太多女人吐槽她们的老公或者男朋友了,他深知女人对男人的要求是多么的低。
果不其然,他来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这么个好机会。更重要的是,他在那天就发现了,这个人十分迷糊,经常忘东忘西,还对皮相十分没有抵抗力。第一次见他,耳朵就红得跟什么似的,连他当着她的面偷偷搜她家附近的饭店并以此为借口要她送他,她都完全没发现。
这么好骗的人,按他的预想,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就能让她动心。然后在国庆节的某天准备一下,给她一个盛大的告白,她就会投入自己怀抱中,自己也就真正获得了自由。
可是……
“我不想跟郦月清告白了。”
他趴在桌子上,手指拨弄着酒杯里的冰块,嘴里的话渐渐含糊:“我今天,看见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秃顶,中年,条件没我好。我很生气,我很想质问她为什么不选我,要选那样的男人,我哪里比不过他?我把男人拉开,我看见她颤抖的手,她躲在我身后害怕的样子,我就知道,她其实不喜欢他。”
“老张,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竟然觉得很庆幸,庆幸她不是喜欢了别人。然后我就把电话给她,要她有事打我的电话。你不知道,她拒绝得可快了!比泡沫消失的速度还快。我就在想,啊,她其实,也不喜欢我。谁她都不喜欢。”
“她怎么能不喜欢我?我比那个狗男人帅,又是跟她同事,我什么都比那个男人好吧?她为什么不喜欢我?郦月清这个人,好奇怪啊,她凭什么不喜欢我。嗝。”
长长的寂静,不大的恒温房间里,只有拨弄冰块的声音。
“对啊,她凭什么要喜欢我?我不也是,不喜欢她吗?我只是,把她当成自由的终点,可是,追到她,就是自由了吗?好奇怪,这算什么?正常人都不会喜欢我才对。郦月清是正常人啊,她当然……不喜欢……”
张先持撑着脸,把他手边的酒杯拿开。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想告白了?你有没有想过理由?”
解曦慢慢抬起头,迷茫的双眼对上张先持的眸。
“我不知道。”
张先持叹了口气。
看来道阻且长啊。
他放下酒杯,将这个一米八二、重达八十六公斤的肌肉男拖到二楼客房。
七月底,这个在首都读研的男人忽然给他发信息,说他要来二十八中任教。当时张先持就傻了,回问一句“为什么啊”。
明明之前还跟他说导师问他要不要读博,明明还考上了别的专业的研究生,怎么突然就当上了二十八中的老师?
当时他没有回答。
张先持以为他在开玩笑,没想到八月上旬,他真的来了。他让张先持带着购买生活用品,他入职了,并且正式在这个城市生活。
解曦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人已经在他家住着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亮,笑着回答:“我是嫦娥,我来奔月。”
张先持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解曦这个人,看起来很感性,实际上是个很理性的人,他根本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掉原本光明的前途的那种人。
但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因为解曦甚至连泡妞的方式,都充满了算计。
是的,算计。
那他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张先持想。
但今天,他的嘴里,就没离开过“李悦轻”和“她”这两个关键词。
这不是挺上心的嘛,还说什么不知道,怕是喜欢而不自知。
可惜他不认识那个“李悦轻”……等等,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好像是,李嘉慧认识的人?
张先持毫不犹豫拿起手机,开始疯狂轰炸李嘉慧。
休息日的李嘉慧本打算一口气从中午睡到第二天,但这样的美好休闲时光,在刚开始午休不到半小时,人还没彻底睡着的时候,就被如同连珠炮的信息轰炸给炸飞了。
李嘉慧打开手机一看,是张先持的,脾气就没能忍住,看也不看直接一条语音甩过去:“休息时间给我发发发发发,干嘛啊?”
张先持许久没回复,李嘉慧翻了翻上面的记录,总结下来是问她有没有一个叫名字发音大概为“李悦轻”的朋友。
姓李的没有,姓郦的倒是有。
李嘉慧:有一个,叫郦月清,之前跟你说想给律所小年轻介绍对象的,这就是那个对象。
张先持:睡醒了?
李嘉慧:……根本还没开始睡就被你吵醒了。
张先持:这种欠揍的事我才不做。
李嘉慧:你做的还少吗?
张先持:那个郦月清,什么来头?
李嘉慧:干嘛,看上人家了?
张先持:差不多。
李嘉慧气得直接发语音:“我警告你张先持,你对谁下手我不管,别动我姐妹!”
张先持发了个欠揍笑脸,也发了条语音:“我看你还没睡醒。老子什么时候看上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妹了?我想你帮忙看着点她,别让人再给她介绍哪个小年轻了,我朋友在追她。”
李嘉慧一愣,大喜过望,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张先持你再说一次?”
张先持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我说,你家小姐妹,有人看上了。那小子是个不错的人,你别介绍人给她了。”
好好好,太好了,她这颗蒙尘明珠可算有人识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