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但求其爱
郦月清当年来二十八中的时候，因着是母校，对周遭一切都十分熟悉，她当时没能和一起来的新教师玩成一片。再加上后来和她一起来的大多辞职或者调任，最后只剩她一个还留在二十八中。
办公室的老教师们大多年纪较大，有的孩子都跟她差不多大小，所以哪怕跟他们关系再好，说实话也好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凑在一起吃饭的程度。
至于本就不多的年轻教师，一开始还算有话题的，但这几年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他们的话题里渐渐带着她所不熟悉的家长里短，以及各种劝她不要太矜持要求太高，赶紧结婚不然要掉价之类的内容。郦月清实在听不进去，渐渐的，也就和他们没了话题。
看着这五个人一起有说有笑离开的模样，郦月清说不上有多羡慕。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就这样，没关系的，工作上的同事其实真的很难当朋友的，她知道。再说了，她有一个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李嘉慧，这一点是非常多人羡慕的。
只是李嘉慧不在这间学校工作而已。
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李嘉慧发了条信息：喂，慧姐，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
直到晚上李嘉慧才回信息：老娘出差了没法陪你吃饭，最近手上接了个大案子，等我发达了就请你吃九大簋！
郦月清哈哈大笑，直接发了条语音：拉倒吧你，一对拖鞋穿十年的孤寒鬼还请我吃九大簋呢，你要真发达了舍得请我去明珠楼叹个茶我都要跟佛祖拜三拜！
李嘉慧连发几十个猫咪打架的表情包，郦月清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
笑完了，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今日那五个人一起离开的背影。
笑死，真是年纪大了吧，明明之前一个人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羡慕起成群结队来？吃饭算了可以边点餐边等，要是逛街旅游之类的，这么多人一起去，等完这个等那个，烦都要烦死了。
思及此，郦月清才终于压下心头的羡慕，刷牙关灯睡觉。
军训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每天郦月清都能和新教师小团队一起吃饭，渐渐的也跟那群人熟络了起来。尤其是那两个女孩子，一个叫王钰一个叫褚倩倩，俩都是嘴甜的，一开始还叫她郦老师，后来放开了，见到她就清姐清姐地叫。另外两个男老师，一个是何宇一个是刘东南，叫清姐是叫不出口的，于是在郦月清的建议下直接叫她姓名。
只有解曦，一如既往地坚持叫她郦老师，怎么也改不过来。郦月清也不勉强，称呼这种东西，她不是很在乎。
她开始有点不想开学。开了学忙起来，就没有这么好的饭友了。
八月三十一日，全体教师大会，郦月清上台演讲。那天郦月清又忘记带伞，恰巧遇到解曦，他又把她送到停车场。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郦月清正式踏入为期三年的忙碌之中。
正式开学后的她很少再能有机会和新教师团体一起吃饭，更多时候，是跟着办公室的老教师们一起去饭堂，接受他们那一句句发自善意的劝导：
“阿郦啊，你年纪不小了，别那么高要求了吧，不然回头就是人挑你了。什么离异带娃的，五十岁的，趁着自己还有点资本，赶快定下来吧。”
“阿郦，我有个表哥今年三十六了，去年年底谈的女朋友吹了，你要不要跟他相亲看看？”
“喂，你那个表哥之前不是谈婚论嫁了吗？怎么又吹了？”
“嗐，彩礼问题咯，我表哥给了八万八的彩礼，对方嫌少，张口就是二十万。本来孩子都怀了，我表哥家说给就给吧，嫁妆返一点，或者包新家的装修也行。女方不干，说不带嫁妆二十万，装修也不要指望出钱。闹来闹去，就吹了呗，孩子都打了。”
郦月清只觉得太沉重了。
一天两天还能忍，可连着一周下来，郦月清觉得自己快顶不住。
想去和新教师小团体吃饭。
新教师小团体里的褚倩倩和刘东南跟她一个办公室，本来还想着能一起吃饭，结果机缘巧合之下，愣是一次都没凑一起。郦月清有些郁闷地看着前头关系还行的老教师们，一想到稍后吃着饭还要接受他们的思想教育，整个人就开心不起来。
“咦，这不是郦老师吗？”
解曦的声音犹如男菩萨降临一般悦耳，郦月清抬头，本以为新教师团体的其他四个人也在旁边，却只看见解曦一个人。她点了点头，眼底的失望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旁边的老教师却忽然热情地招呼：“呀，这不是解老师吗！坐坐，阿郦旁边还有个位置！”
解曦顶着朝气蓬勃的笑容坐在郦月清旁边，这让郦月清更加绝望。她想跑啊！哪怕跟解曦一个人对着吃饭，也不想听他们唠叨自己了。他这一坐下，自己还怎么跑！饭才吃上几口呢！
然而，自从解曦坐下以后，话题的风向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那群人开始问长问短，仿佛是一场大型相亲会——
“解老师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呢，不过——”
“你喜欢什么样的？学历怎么也得研究生吧，身高呢？有没有要求？”
“唔，本科就行，重要的是有共同话题吧。身高矮一点比较好，我喜欢身高差。就像——”
“哎哎我老公的姐姐有个女儿，今年读大四，在花城大学读，身高一米六，长得可标致了，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还有还有，我姨的小女儿今年刚十八，在花城读大二，你要不要认识一下？”
“我妹年纪大点，在首都政法大学读研，你也是首都来的，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解曦求救似的看向郦月清，郦月清见形势忽然调转，心情好得不得了，假装没看见埋头吃饭。等她迅速解决了饭以后，见那群目露凶光的老教师们几乎要把两岁的闺女都介绍给解曦，差点笑出声。
救？
不救。
终于有人能体会被周围人唠叨的痛苦，尤其是这人还比自己年纪小，郦月清顿时心情舒畅。她确实有几分幸灾乐祸在里头——听了那么多和她三观极度不搭配的东西还不能反驳，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来接班了，还是个比自己小的。此刻的她完全就是翻身农奴，不把歌唱已经很给面子了。
第二天。
早读结束，郦月清一边揉肚子一边往班级外走。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幸灾乐祸有了报应，今天一大早她的胃就有点不舒服。
刚走到班级的两扇窗户之间，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郦月清“啊”地叫了一声，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向窗外看去，瞬间炸开了锅。
“哇，那不是（6）/（12）班的体育老师吗！他跟郦老师很熟吗？”
郦月清火气顿时冒了上来，直接朝班里吼：“叫你们读书个个跟睡着了一样，八卦嗓门倒是够大！闭嘴！准备上课！”
“砰”的一下把铝合金窗给关上了，转头气鼓鼓地盯解曦，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她知道自己这是迁怒了，这群人完全还没从初中的那股子闲散气里拔|出|来，一天到晚就知道起哄，天知道她这正式开学一个多礼拜收了多少科任的投诉，五次啊，足足五次！不是说他们吵就是投诉不好好做作业，他奶奶的半个班不交作业，这是哪门子尖子班学生干得出来的事？
看来班风班气还是需要严抓，也不知道要抓到什么时候才能轻松点。
怒气散去，郦月清偷偷瞄解曦。这个最近总是会跟着早读结束的老师们去饭堂吃饭的人其实不该被迁怒，他是无辜的，只是正好撞在她的枪口上，她想要道歉。
“解……”
“郦老师你说的太对了！”解曦突然开始同仇敌忾，附和道：“这群傻子真是的！少年不读书，老大去养猪！”
郦月清：？
解曦没停了：“少壮不努力，长大在工地！”
“呃……”
“吃得苦中苦，方能开路虎！”
“……”
“单押！”
郦月清笑眯眯地接了一句：“上辈子杀了太多猪，这辈子首大毕业也要教书。”
解曦噎了好一会，才认命地点头：“很难不支持。”
一同吃早饭的老师们哈哈大笑，郦月清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同于往日略带拘束的笑，今天的她，笑得格外灿烂。
像是七月骄阳一样。
解曦看着她这样子，心情顿时明艳艳的。
吃过早饭，解曦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到办公室。郦月清本来也在大部队里，但她跟（6）班的班主任刘乐兰聊学生，聊着聊着就掉了队，解曦有意放慢步伐，又被其他老教师们拉着聊天，最后只能与她分开行走。
回到办公室，解曦想起吃早饭前炸毛的郦月清，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重逢之前，他一直听宋校说，她是个沉稳干练的好老师。重逢当日，他看见的，是一个乐于助人到有点傻气的大姐姐。可现在看起来，她根本就是个小姑娘，还会跟学生置气的小姑娘。
这落差尽管有点大，但他一时间竟觉得十分神奇，又好像不难接受。
他忽然觉得，起个大早跟着他们去饭堂吃早饭，是一件很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