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奔马1
「战国xx年，五条家主五条苍凭一己之力解决双面宿傩，而其也在此次战役中留下暗疾。次年，五条家主与禅院家主一次交手中以双方同时死亡为结局。失去五条苍后盛极一时的五条家由盛转衰，大量稀有咒具流入其他咒术家族。其中包括能与双面宿傩手指并称的特级咒具——绫。」
禅院甚尔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家族就是由一群腐朽枯木搭建而成的，唯咒力至上，天生没有咒力的孩子的境遇可想而知。
无论是被自己连累的父母也好，还是众人面对他时那视若无睹的态度也好。
偌大的宅邸里每一处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息，每一寸空气都让人难以忍受。
就如同每个大家族，禅院家也不例外地拥有禁地，就在建筑群的最后方，有一条河流贯穿而过，以河流为分界线，前者是沐浴在阳光下的禅院，后者则是永远被阴霾笼罩的禅院。
年幼的禅院甚尔就是禅院家里的透明人，没有人关心他究竟在做什么，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是他死去了，估计在家族中激起的涟漪还比不过小石子掷入湖面来的波澜壮阔。
但唯独禁地是特殊的，年幼的禅院甚尔初次来到这栋建筑物前时，守卫在门口的咒术师齐齐向他投来戒备目光，但在察觉到来人是个没有咒力的废物后，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作呕的轻蔑感。
如果能让那些轻蔑变成惊恐应该会是件有趣的事情吧，年幼的禅院甚尔站在河对面，眺望那栋暗红色的建筑物，灵敏的五官能够感知到那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咒术师，当然，还有为数众多的咒灵。
能让禅院家如此重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禅院甚尔走前再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大门，企图透过门看到里面的景象。
一旦下定决心，不做到就不罢休，禅院甚尔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在这件事上坚持这么久，或许是人类最本能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吧，越是神秘就令人越想要探个究竟。
即便有潘多拉宝盒在前，后人仍在源源不断承受好奇心的折磨。
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用以计划如何
潜入禁地，又花了点时间实地考察，最后实践日期被定在某个夏夜。
年幼的身影越过守卫悄无声息地进入内部，纵然咒术师对咒力再怎么敏锐，没有丝毫咒力的禅院甚尔只需多加隐藏，就能像这样——
轻而易举地躲过警戒圈。
但还不能掉以轻心，胜利往往会在不经意间从手中溜走，他控制着呼吸，在一片漆黑中还能稳步向前，精准地避开各类障碍，一步步走到最后的门前。
那是一扇障子门，但里面透出的光却是冷冰冰的人造光，两者对比之下生出股违和感，再凑近几分，他甚至于还能听见医疗器械滴滴的单调声响。
当他的手搭在门框上时，一道声音传出：“是谁在外面？”
被发现了？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一鼓作气拉开障子门，里面俨然是一派独立实验室的布置，不只是各类医疗器械，还有摆放整齐的研究器械。
说话人正坐在床沿边，赤着脚露出两截光滑却纤瘦的小腿，轻轻地前后摇晃。
“是小孩子啊……”少女喃喃。
她齐腰的黑色长发尾端枯黄，白皙皮肤下隐约流动着病气，再加上她身上那套像极了病服的装扮，看起来就是个病患。
“你也是禅院家的孩子吗？”她的嗓音略带沙哑，但比起其他族人的冷嘲热讽总归是动听的，“你叫什么名字呢？”
完全忽略了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是以一种无比惺忪自然的态度在与他对话。
“甚尔。”鬼使神差似的，起初只是想着一探究竟，假若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任意践踏也没有关系，因为他早就对这个家族厌恶透顶了。
所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心平气和地同对方交谈。
就连一开始的目的都渐渐变味了。
“啊，甚尔是吗？我叫绫，至于姓氏……”说到这里她微蹙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此掩饰眼底的落寞，“我记不得了。”
“所以甚尔就称呼我为绫吧。”
绫把双手放在两腿边，稍微一用力，勉强地从床上跳下，宽大的病服下遍布针孔和纱布的小臂若隐若现。
她打赤脚站在冰冰凉的石板地面上，她穿的衣服显然不太合身，以至于走起路来宽大的裤管晃来晃去，她在禅院甚尔面前站定，十二三岁的孩子个子已经和少女齐平，只不过五官还带着几分稚气。
“甚尔是来陪我的吗？”
“额……”不是的，他仅仅是出于好奇，亦或是某种恶劣感而想要将禅院家的珍宝践踏在脚下。
被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否定话语已经滑到舌尖，但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转，被生生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含糊的“嗯”。
“那太好了，虽然这里是很好啦，但一个人呆着……还是稍微有点孤独的。”
什么叫做“这里是很好”啊？禅院甚尔实在不能赞同她的说法，因为环顾四周，怎么看都是个实验室吧？而这位名为绫的少女俨然就是被囚禁其中的试验品啊。
“不过还好有甚尔在。”说着，她牵起禅院甚尔的手，“我带甚尔参观一下吧。”
掌心好冷，没有一点点温度。
有什么好参观的呢？越是仔细地观察这件特制实验室，他只会越觉得禅院家恶心而已。
他应该现在就离开，而不是陪着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在诡异的实验室里瞎逛，没错，他本应该这么做的，只不过……
如果松开那只手的话，她眼底的落寞也会流泻而出的吧？
所以他就勉为其难地配合她吧……
“这个是什么？”
他的目光被小型冷藏柜里的瓶瓶罐罐吸引，柜子内分为两层，上下依次整齐排列着同样规格的玻璃瓶，每个瓶子里都装满了浅金色的液体。
绫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打开柜门，冷气扑面而来，她捻起一瓶，为便于他观察而送到他手里。
“光之酒——”
他顺着玻璃瓶上的标签读出声。
就只是简单的酒液吗？他可不相信禅院家的那群老东西特意划出一块禁地结果就为了酿酒。
玻璃瓶被捏在指尖，他还在仔细打量，“只是酒吗？”
“不是啊，听他们说，光酒是自世界上出现生命开始就存在的东西，任何生命都离不开光酒，饮用光酒还能拯救生命。就
像是……神明的恩赐。”她有模有样地给禅院甚尔普及她所知道的情报，“这些都是他们说的，我也不太清楚。”
啊……简言之就是生命之酒了对么？
“但这种东西又从哪里得到的？”
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被囿于实验室的少女，拥有治疗奇效的药剂，稍作思忖就能知道其中联系。
绫露出清浅的笑容，“那都是我的血液。”
原以为早已历经人性阴暗面的禅院甚尔在此刻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受到了，那源于人类最初的，也是最本能的恶意。
即为了利己而不择手段。
“那你就没有想过，他们这么对你，真的公平吗？”
没料到有一天他的口中居然也能吐出公平二字。
绫把玻璃瓶放回柜子，“但他们对我说，这样做是能救人的……世人需要我。”
将莫大的责任强行压在少女的肩头，并用大义凛然的姿态粉饰自己的恶行，他又该怎么说呢？
说禅院家可没想着拯救世人，说她就是被骗了。
“而且，之前那个叫直哉的孩子不也是差点就要离世了吗？还好把他救下来了。”她的唇角漾出庆幸的幅度。
关于那件事禅院甚尔是有所耳闻的，身为嫡子禅院直哉前些天被诅咒师刺杀，险些得逞，听说本来已经濒临死亡，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起死回生。
眼前的少女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自我殉道者，极端的利他主义者。
她的笑容越看越让人心烦，他挪动视线，瞥见她藏在长发下的后颈，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盘踞着一块暗红色淤青。
“甚尔是在看这个吗？”她抬手捂住后颈，“我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以后就有了，大概是胎记一类的吧。”
不是啊……
那分明，就像是被人生生用手掐出来的淤青。
考虑到对方的特殊性，禅院甚尔也不再多逗留，抬脚就要走，绫喊住他，声音是单薄无措的，“我下次还能再见到甚尔吗？”
实验室真的太冷清了，太安静了，没有人陪着说话，她都会听到细微的嗡嗡耳鸣，就
像是身体在安慰自己不孤独一样。
“这里太安静了。”她说，手绞着衣角，直到把衣角揉得皱巴巴的。
“好啊，我知道了。”
面容清秀的男孩终于露出个细微的笑容，具有安抚作用。旋即又转身淹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