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雪26
据三条家提供的情报，以御三家打头阵，其余咒术师家族作为后援，一众人隐秘地包围那片山林。
这片山林就同所有寻常的山林一样，偶尔能听见鸟雀鸣叫声，尤其是在盛夏，还有最为扰人的蝉鸣。如果不是五条苍肯定三条家的情报，众人是万万不可能相信这地方就是宿傩的藏匿点。
“是咒力波动……”人群中有感官敏锐的咒术师率先捕捉到在空气中荡开的咒力波纹，“是宿傩的咒力。”
起初的波动还像是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不徐不疾地向外扩散，但当临界于某个阈值时，平和假象被撕碎，咒力骤然肆虐，刮起一阵阵飓风，幅散出的大量咒力令无形的风实质化，划开实力较弱的咒术师的皮肤。
狂风卷起五条苍的衣摆，咒力惊涛骇浪般涌出，原先笼罩着山林的结界终于显现，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挡作用，五条苍轻轻一触摸看似坚不可摧的结界便崩溃大半。
大费周折地隐藏这片山林，究竟是为了什么？
倘若只是想要藏匿起来，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五条苍暗自思忖。
除非……他是在隐藏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有“六眼”作为辅助，五条苍能更清晰直观地感知到四周任何一丝一缕的咒力变化，他调动步子冲向山林最中心。
在高速移动之下，层层叠叠的树叶枝芽被模糊成色块，一闪而过。
最中心的建筑物映入眼帘，少年立于大门口，后面是陆陆续续赶来的咒术师，肃杀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宅邸的主人终于察觉到这一点，伫立在屋檐下，居高临下以看待死物的眼光瞥视众人，目光的终点是为首的五条苍，“五条家的小鬼。”
椎名绫醒来时外头是一阵喧嚣，从窗子里透出的阳光格外刺目，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阳光了。喧嚣声很熟悉，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椎名家被突袭时也是这般，绝望凄厉的叫声，可两者又有所不同。
这次的喊叫声还没完全喊出口，受害者就被杀死，连同那声最后的惨叫都断一半在喉咙里。
屋外绝望可怖的氛围从缝隙渗入屋内，
就在她发愣之际，外头已经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得可怕。
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障子门前，手搭在门框上。
彼时屋外闪过一道人影，苟延残喘的呼吸声透过半透明的纸门，紧接着外头的人倒地不起，手掌重重地印上门板，顺着人倒地的动作，手也缓慢滑落，在白色障子门上留下几条残次不齐的血痕。
椎名绫赶忙打开门，那人的上身没了门板依靠，咚地一声倒地不起，双目凝滞，死不瞑目。
在触及对方衣物上的家纹时，椎名绫再也无法冷静。
那是五条家的家纹。
也就意味着，五条苍很可能就在附近。
椎名绫半跪下身子，替死去的咒术师合起双眸，旋即再动身离开。
该说不愧是五条家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吗？为世人闻风丧胆的诅咒师终究还是遇到了自己的天敌。
虽说现在还有充足咒力，但僵持下去局面只会对自己不利。
宿傩露出嘲讽的笑容，“带了这么多人过来，结果只是用来占地方的吗？”
横贯在五条苍与宿傩之间的是尸山尸海，而在五条苍身后的是勉强支撑着的御三家其余两家家主。
“只要能杀死你就足够了。”说着，五条苍比出弹指手势。
千钧一发之际，宿傩的身后，幽静的长廊深处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椎名绫的声音很轻，“苍——？”
白发少年蓦地愣住，瞳孔一缩，手势硬生生地收回，语调因为不可置信而轻轻颤抖，
“绫……”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过去的半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还好吗？
无数的话语积攒在舌尖，但都被拦下，至于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根本没必要追究，失而复得的喜悦一划而过，他对着她伸出手，“绫，过来我这边。”
只要她能回到自己身边就可以了。
诅咒师猩红色的眼睛在两人间来回一扫，再联系种种，自然能把来龙去脉了解得七七八八，他嗤笑出声，话锋直指椎名绫，“你要到他那边去？”
走出几步的椎名绫回过身，语气平
静地询问：“这些人都是宿傩杀的吗？”
“是又怎样？”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椎名绫朝宿傩俯身，“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而后用无声的行动表明她的态度：一步步地走向五条苍。
嗡地一声，宿傩似乎听见自己同椎名绫间的丝线发出断裂前岌岌可危的哀嚎声，她不再对自己展露出悲天悯人的宽容，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被她从世人的名单中剔除了？
啊……这样也好，神明的救赎听起来就是虚假的，同样也是和诅咒师无关的。
所以他从一开始又在希冀期待些什么呢？
但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他扯出狠厉的笑容，对五条苍说：“可你又该如何抉择，杀了我，她也会死的。”
椎名绫感受到落在她肩头的手掌细微的颤抖。
讨伐宿傩一战以众咒术家族折大半重创宿傩为结局。
但很显然这一结局不能为所有人满意，身为领导人的五条苍成为众矢之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他的失误，还有包庇宿傩同党。
“事关整个咒术界，不是你的一言堂，怎么能把宿傩的爪牙留下？”
“而且这个女人和宿傩之间立下同生共死的束缚，只要能将其杀死，就能斩除祸患。”
“身为五条家主你不只是五条苍，身后代表的更是整个五条家！”
五条家议事的密室内，五条苍立于正中心，躲避在屏风后的长老你一言我一语，话头齐齐指向椎名绫。
所有人的言语汇聚成一句话：杀了椎名绫。
少年家主脸上被阴翳笼罩，年少时眼中的光芒渐趋微弱黯淡，他抿唇，“除了这一点……我没办法做到。”
“而且只要能封印宿傩的话，就没有必要杀死她。”他又说。
“封印？这谈何容易？而且到时候又会耗费多少咒术师？”
“明明简单的法子就摆在眼前，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这场讨论又是不欢而散，不光是五条家内部，其余咒术家也对五条苍步步紧逼，以期他能早日斩杀椎名绫。
被五条苍带回五条家的椎名绫被安置在本该属于她的房间，
也就是多年前五条家主在世时替两人准备的婚房。
“是又发生了什么吗？”坐在走廊边的椎名绫拍拍手边的空位让他坐下，她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宿傩是万恶不赦诅咒师的消息她也在来到五条家后不久知道。
所以现在众人的心思她也明白，她清浅地笑了笑，“不要为难自己，该下手的时候，就动手吧。”
言下之意便是，哪怕五条苍为了大义而迫不得已杀死自己也没关系。
五条苍的目光接触到她释然的笑容之时瑟缩地错开，并不言语。
椎名绫叹息着说，“能够死在苍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可绫又做错了什么啊！？”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明明她才是最善良的一个，才是最该被原谅的一个，为什么到头来变成了千古罪人啊！？
少女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但苍也什么都没做错啊。”
五条苍第一次被绝望席卷，陷入绝望沼泽，不停地下坠。
厄运只会接踵而至，偏远地区又发生了诅咒师杀人事件，刺得其余咒术家族愈发激进，事态已经演变到上门威胁的地步。
“如果五条家主不能做出明确决定，那只好由我们来决定了。”他们如是说道。
五条家因为五条苍的任性逐渐被各大咒术师世家孤立。
“难道您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咒术师，乃至黎民百姓被宿傩残害吗？！”下属的劝导还历历在目。
从主厅走向椎名绫住所的路程不长，可他这一次却走了很久很久，到的时候椎名绫已经在门口候着，手持油灯，对他招手。
夏季的庭院里已经陆陆续续有花卉开放，充满生机。
为了通风和室的门是半开着的，待五条苍入座后，椎名绫坐在他的身侧，今天闹出的动静这么大，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动手吧，苍。”她牵起他的手搭在自己柔弱的脖颈上，“这对我来说也算是解脱。”
也是在还债，既然她受了宿傩给的救命之恩，再把这恩还回去吧。
他细长浓密的睫毛不停颤抖，眼中泛出氤氲水
汽，少女顺势缩到他怀里，轻轻抬头，在他的唇瓣上落下一吻，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曾经有想过成为五条夫人会是怎么样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吧。只是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但我从来都没后悔遇到苍。”
“下辈子吧…下辈子……苍可要早点把我娶回家啊。”他的肩头传来一片湿润感，泪水打湿衣物，她又说：“动手吧。”
宽大的手掌圈住少女的脖颈，不断收紧，怀中的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发出破碎的呜咽，弥留之际她抬手轻抚他的面颊，双唇翕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却读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
「别哭啊，苍。」
【战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