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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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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下半夜,有月无星,并且特别清亮。掉下去的二人,才发现陷阱两丈多深,采光居然很好。

    天井利于采光,而且陷阱内壁裸 露出几处石块,居然是发亮的水晶体。稍加留意,裸 露部分暗合采光规律,最后折射到陷阱中心,像是人为做成。

    二人无暇细想。刚跌落时几乎窒息,随后一股霉臭之气直冲鼻端。唐九也有在暗器上淬毒,闻出是吸引毒虫的植物,叫不出名字,却有好几种参合在一起。

    唐九背部着地,土质松软,并不觉得疼。清子压住她那一下,头碰头,唐九身硬如铁,两个人都很疼,又不至于晕过去。

    二人面对面,清子压着唐九,一齐干呕几下,臭臭的人气倒冲淡几分霉臭带来的恶心。

    清子刚要爬起,腰部软肋处被唐九一把捏住,疼得不能动。

    “别妄动!”唐九看到清子身后,有一只巴掌大,亮黑色的蜘蛛,它不织网而居,却只吐一根粗丝,挂在一棵斜伸出来的小石块上。它与水晶发出的光融为一体,唐九眼尖,发现它腹部一个深红色的沙漏状斑记才警觉到。唐九勤练内功已小有所成,气息吐得缓而轻,但蜘蛛仍是感受到吐来的气息,不安的旋转起来。

    中土蜘蛛基本上没有毒性,不算在五毒之一,雁荡山山清水秀,怎会滋养这等外来毒物。

    两人同时听到蛙叫声。

    古代传说中,月亮上有蟾蜍,这只蟾蜍真仿如月亮送下来一般,它在月光照进陷阱时,猛地从黑暗中凭空跳出来,跃到清子光头上。冰冰凉,黏糊糊,还有液体滑过清子脸颊流进衣领里。

    一只三角头的蛇盘上两人的腰,头伸到唐九右脸颊侧,吐着腥红的舌头,盯着清子头上的蟾蜍。唐九用内力竟弹不开,反而被越勒越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故意把不知感恩天地的二人,推到陷阱之中。两人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到恐惧,都不敢妄动,静到极致。

    倏然,有极突兀的衣物裂锦之声。两人斜睨,看到宋成严尸体小腹处突然一根柱物高高凸起,左右挣扎。

    清子心中惊诧更甚眼中所见:“难道男人的‘分 身’也会玩诈尸啊!”

    凸起部分又突然软下去,又猛地突 起,冲破衣裤。一只蜈蚣从宋成严尸体的肚子破出来,带出暗红色的血和屎,还有带着蛔虫的肠子。

    一只壁虎也从内壁的缝隙中探出。缝隙狭小,它布满红色斑点,丑陋的头却大,外面有天敌,它却禁不住猎物的诱 惑,硬挤出来。它所处位置最高,浅黄色眼睛,扁扁的眼珠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看人还是看其它毒物。

    还差一只蝎子,两人同时想到。待蝎子出现之时,毒物混战,两人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二人精疲力尽,心又不齐,不可能同时击杀毒物。

    记得落入水塘时,念恩监视,二人肌肤稍有接触,唐九对清子又打又杀。此刻毒物环视,心情激荡中,竟不觉得抗拒,并无难堪之情。

    清子常练打坐,唐九忍耐力惊人,怪异的姿势竟不觉得难受。

    见识了唐九身体的强悍,况且早已不是第一次,清子没觉得怎地。唐九心中泛起异样:“难道无人在看,便没了羞耻之心么?”

    “尚未与人生则同裘,就要与他死则同穴了么?”一场大病就会让普通人觉得富贵如浮云,而病一好却又投入庸碌逐利之中。唐九是心智坚毅之人,但将死之前,竟也动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由于不敢妄动,二人的视线里只有对方。微芒之下,唐九绝望无助时,还是很美的。这竟给了清子一点点的勇气。

    清子轻轻地,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唐姑娘……”说完打住,耐耐听之观之,毒物皆无反应。又放大一丝丝声量:“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应景的故事……”再打住,毒物仍是没反应。清子又用自己刚好听得见的音量,道:“想听吗?”

    蛇信吐到清子脸上。

    清子以为要死了,吓尿了。尿液湿了裤裆,也渗在唐九身上。

    所谓相濡以沫,不过如此吧。

    也许人之将死,其人也善吧。唐九真的没有生气,也压低声音,道:“且说。”她沙哑的喉声,刻意压低变尖,竟比原声略好听一些。

    “尊者在森林中突然遇见了一只毒蛇,他被逼到了断崖边上。”

    “这故事我听姑姑讲过。”清子背光,唐九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一定颇为失望。唐九心中默然一叹:“原来我真是如此不通人情世故。以前行走江湖,处处碰壁时,全怪在资历武功上。可我偏偏说不了软话……”于是,生命中的最后,唐九道:“算了,反正无事,你也说一次听听。”

    唐九语气腔调从未有过的软,清子更甚,寻找不触怒毒物的临界点。心里竟有一点默契的兴奋。

    “尊者想,与其受毒蛇啃 咬毒攻之痛,不如一下摔死来得痛快。他纵身跳崖,很走运的黏在一张很有韧性的蜘蛛网上。蜘蛛网上储存很多食物,而且蜘蛛恰好不在。”

    唐九听到这,会心笑起来,原著里是卡在一棵梅树上,碰到的只是毒蛇。你把它修饰成围着我两毒,蛇和蜈蚣,当真身处其境中听身临其境事。

    这是唐九第一次对清子不带敌意鄙视的笑容,清子竟有受宠若惊之感,瞧得有些痴了。他受到莫大的鼓舞,继续道:“尊者正暗自庆幸之时,他看到一条被食物吸引来的蜈蚣,正百足游动,不知是用头还是屁股对着她。尊者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他想吃食物又活不了多久,让蜈蚣一下子毒死,总比饿死强!”

    清子顿了一会儿,他的当下,就是瞧着唐九的面容。

    “怎么,编不下去了?”唐九笑道,又恢复一点嘲弄意味,“那我来接下去。当尊者一放下心,又听见了一阵声音,仔细一看,黑的蟾蜍白的壁虎,正用力地跳着,要弄破蜘蛛网。他先是一阵惊慌,立刻又放心了,他想:‘跌落而死,和刚才从悬崖掉死是一样的。’情绪平复下来后,他感到肚子有点饿,看到蜘蛛网中的梅子很新鲜,就拿了一些吃起来。”

    讲到这里,唐九看到大黑蜘蛛在结网,不似要在陷阱里定居,而是很不安的剧烈来回抖动结网,像是准备迎敌。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唐九绝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但此刻觉得自己真像这只蜘蛛,人生中不停的结网,在不断的追求。而将死的人生,最后网住的竟是面前的和尚。

    清子却不知晓唐九的心思如蜘蛛网打了无数的结,他要把故事讲完:“尊者觉得一辈子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梅子,他想着:‘既然迟早都要死,不如在死前好好睡上一觉吧!’他就在蜘蛛网中沉沉的睡去了。”

    蜘蛛结网,久雨必晴。唐九慢慢的感觉陷阱下面变的有些干燥,而地面壁面还很潮湿。

    “睡醒之后,他发现所有毒物都不见了。他发现蜘蛛网异常的坚固,于是他把蜘蛛网结成一条线,小心翼翼的攀上悬崖,终于脱离险境。”

    “但愿我们也能如此。”唐九一边听着,一边警觉。

    有个耐心的听众,是人生一大幸事,尤其是唐九这样面容姣好的女子。清子继续道:“原来就在他睡着的时候,饥饿的毒蛇按捺不住,终于长嘶一声,跳下悬崖。壁虎蜈蚣听到毒蛇的嘶鸣,惊慌逃走了。跳下悬崖的毒蛇与崖下的蜘蛛展开激烈的打斗,双双毒发而亡。”

    唐九突然茅塞顿开:“我也用毒,各种毒性相克,不能互溶。只要五毒互斗,未必没有生还的希望。若毒物只施加在他身上呢……”她冒出阴毒的想法,心却突然有些软。

    脑海中的主意和心地尚且矛盾,嘴上又说着闲谈:“我姑姑讲的故事也差不多,又差很多。不告而取是为贼,毒物也有骨肉皮囊,却因尊者而死,尊者又有什么借口开脱?”

    “念结师太所说典故,也许更接近西方原著,而我的故事更贴近东土百姓。”清子总有说辞,“照佛家说法,这些毒物昆虫是先天无明之物。进食繁殖,还有故事中的打斗毒杀都是本能使然,不像人能够自我约束,以至堕入永无了期的痛苦。尊者这样做,既救了自己,也救了它们,是慈悲……”

    唐九突然嗤笑,气息吹到清子脸上。她和姑姑亲,念结杀过人,也可以用这段来解释,倒不觉的清子虚伪荒诞。

    一男一女有了肌肤之亲,女子慢慢对男子的看法有了转变,而男的却不会。

    “我为人处世,从不拖欠,死前更要如此,即便是个故事。”嘴里说着死,唐九却略安下心,此情此景,也有个故事要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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