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法会8

    十年前，九华山一尊肉身菩萨被盗，那可是中原佛界至宝，消息传出后，四面佛门惊怒，八方僧尼相助，武林佛门一脉中，南少林寺离九华山最近，忘尘忘心亲率弟子前往，助力良多，林强便是在那之后留在九华山。

    峨眉掌门念缘凭借卓绝武功智慧夺回肉身菩萨。念结便在那时与圣泽熟络，所以今日才能认出。她尤自不肯相信，有些失态的摸了一下圣泽的胳膊，立觉一阵寒气钻入体内。

    念结回来时只听得清子侃侃高声论道，并未见到先前两场速战，但她瞅见曹公公气抖抖的模样也猜到大概，不免心中快意，当下催发一股内力助圣泽疗伤。

    圣泽一口气缓过来，“哈”的一声，道：“多亏了忘尘老友的开导，现在心宽体胖，快活得很！”

    念结晓得圣泽运功难受，也不多问，心中颇为怨怼：“南禅宗讲究顿悟，见性成佛，往往成为破戒者的借口。忘尘品德不坏，却为了广开佛路，不但引南少林寺入世极深，还把一个苦修僧带成了酒肉和尚！”

    “好啊，这些人原来都是一伙的！”许多人不免同时臆测，忘尘先请来希施对忘悲克也等人施加压力，五年前未雨绸缪将弟子返聘回寺，让林强今日先出头，然后请圣泽打埋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忽地，坛北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马上之人武官打扮。群雄见来了三个军士，都想：“是不是曹公公埋伏兵马围剿，自己只是被请来壮壮声势，真打起来还是明哲保身的好。”许多人慌张四望备好遁逃路线。

    为首军官骑至外坛，下马步行进入坛中，见到曹公公，怔了一下行了个礼，曹公公见军官官职不小，也回了个礼。军官向众僧问道：“谁是南少林寺的住持？”竟没有一个僧人回答。圣泽指着忘尘，道：“最有方丈像的便是。”

    军官昂然直入坛中一站，身后一军士跟上来右腿跪下，双手高举过顶，呈上一只用黄缎覆盖的托盘，盘中放着一个卷轴。军官躬着身子，接过了卷轴，朗声道：“圣旨到，南少林寺听旨。”

    群雄一阵错愕，有些人已猜到几分。

    军官展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福建省巡抚奏知，南少林寺为先皇平定倭寇累下赫赫战功，特命嘉奖，赐朕亲笔手书一卷，钦此。”军官说完，两个军士左右将皇帝手书敞展开来。

    南少林寺协助官民平荡倭寇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朝廷毫无表示，现在突然赐个皇帝御笔，显然是花银两买来的表彰。

    皇帝的表彰与投靠朝廷东厂是两回事，但是这一卷春蚓秋蛇般拙劣的御笔，已经将曹公公彻底堵死了。

    忘尘双手过顶恭敬接过圣旨和御笔。圣泽一把抢过来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古时候有个什么子怎么说来着，有道理的放屁很多人闻，没道理的吃很多人的屁。”清子叫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亚圣孟子说的。”圣泽摸下自己的光头，笑道：“你这小沙弥真会掉书袋，不去考状元真是可惜了。”圣泽单手举着圣旨，拿鸡毛当令箭的得意，冲着曹公公说道：“太监，圣旨面前，还敢不敢亮你下面的兵器啊。”念结听了大是不喜，撤了功。圣泽寒气反弹，也自觉得在出家女尼面前口无遮拦，忙收住话头。

    曹公公心若死灰，暗道：“今日奇耻大辱来日定当加倍奉还！”他快步走出坛，夺过军官的马匹，眼神怨毒地扫了一眼忘尘、忘心等人，啪马而去，纵行间，阴鸷的嗓音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南少林寺迟早毁在你们手上！”圣泽高声冲他背影叫道：“小心下面剩的两个蛋也颠破了！”军官错愕后，想到东厂行为乖戾，一匹马而已，并不计较。他向忘尘等行礼告辞，虽失了马仍旧笑意满面，显然已收了不少好处，可不想留下来观法会听佛理。

    忘尘胜券在握，可是心中悲悯，脸上戾气已无。他四顾众生群相，坛上坛下一人一副表情。他瞧得两眼茫茫，直觉得人心难测，突然有心灰意冷之感。克也克己这边形势急转直下，谋逆住持之位，从他们脸上看不到半点愧色，忘悲反而面色祥和，对他来说出师未捷是殉道就义。许多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弟子，现在墙头草随风倒，纷纷悄悄挪起脚步，站到忘尘林强等人身后。

    骑墙派不讨好，有实力又另当别论。忘心此时脑袋瓜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忘尘向忘心问道：“师弟，师尊当年给你取法号的情形你还记得么？”忘心道：“我的法号师父选自《金刚经》：‘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忘心虽不管俗务，每日的功课却没落下，年纪越来越大，记性反而越来越好。

    忘尘又问：“师弟，你可知道我的法号师父为何取叫忘尘？”忘心道：“也出自《金刚经》：‘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一切佛神力，尘中现众土，种种悉明见，如影无真实。’”

    忘尘道：“名为心，微尘众。你我以及忘悲忘归的法号皆出自《金刚经》，师尊们想必要我等情法坚固破斥外道。正如清子所诉，当今佛门凋敝，理当万法同心。想过去时候，有什么少林派，现在有了南北少林两派，将来又有多少少林派？”

    忘悲听后沉默不语。忘心两手先捂头再捂住耳朵，道：“师兄不要说了，我看不惯你的做派，但克也他们当上住持又能好到那里去，一心守戒向佛不就好了么，怎么一座比丘庙，一群比丘也会弄成这个样子？”

    希施如闻妙谛，起身恭敬合十道：“善哉！善哉！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南北殊途同归，何必执着太甚呢？”话中偈言也出自《金刚经》。

    忘尘稳住了忘心，恩威并施，一切尽已在掌握之中，他将目光投向唐九，全坛的焦点又落到唐九身上。唐九之前污蔑忘尘，又是女子身份，就算给念结面子，至少要立即逐出寺吧。唐九直视忘尘，就等忘尘下逐客令后即起发难。

    忘尘转向坛中所有人朗声道：“从今往后，少林寺允许女子进出，烧香礼佛。”此令一出，群雄耸动哗然。全寺和尚哑了嘴，心里却炸开了锅：“这……以后还能静下心来持斋礼佛么？方丈刚夺回位置便颁布这等胆大异端的新规，不怕再激起变故么？”唐九没了发脾气的由头，只感觉胸中有股闷气没的出，但忘尘服软，是为天下女信徒造福音，她又觉得解气，于是自侃道：“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个进出南少林寺的女子了？”

    希施讶然后，口宣佛号以示称赞，接着说道：“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一味严防死守，未必能够防范。曝于光天化日之下，反而容易监督。”北少林寺严禁女信徒进入，希施这样说，可见是真心赞同。

    忘尘站到坛中央，缄默良久，对坛中所有人颂道：“《金刚经》有云：‘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我自付执掌少林寺以来，从未贪恋名利，纵使有些事做得有违本心，也是权宜之举，我已年迈，是时候将未完之佛业交予年轻一辈来做，历代方丈传位均是口传，我将住持之职位交予克也接任。”

    此话一出，满坛沉默后哗然，吃惊比之方才尤甚。那之前种种阴谋算计又算什么，这不是绕一大圈回到起 点。

    这一下那些墙头草随风倒之徒好生尴尬，将之前准备好传承住持之位的法器袈裟又捧了出来。克也仍旧怔在原地，他和忘悲克己同时想到：“是绕了一大圈，可是传位与夺位的形式心境截然不同，忘尘要的就是这大有不同，少林寺将来的路又将迥异。”

    克也未因受辱而故作清高，接过方丈权杖，众僧齐来拜见新住持。圣泽林强等人虽有不甘，但忘尘亲自传授，也不敢有异议，清子也是最失落的弟子之一。

    没了剑拔弩张的僵峙，只有纯粹参经论道和继位大典。坛上一翻大佛理说得坛下群雄昏昏欲睡。群雄见住持已定，法会第一日便波折迭起，又见到当今武林一流人物一流武功，当真不虚此行。许多人见已无热闹可看，便自行散去。

    夕阳残照晚风徐徐，有人先是闻到焦味，刚以为南少林寺在生火烧饭，突见火苗在藏经阁窜起，火势极快，随着夜幕降临，立刻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