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法会4

    念结一阵后怕，看着已站在乔排主身旁的侏儒男女，心道：“惭愧，若不是他们身有残缺内力不济，恐难完胜。”她心下感激希施，道谢却说不出口，背对着希施，她小声念叨：“多此一举！”随后，念结左手掌竖于胸前，右手将软剑一抖再次绷直，剑尖斜下，正是峨眉剑术起手式。她对着怪声人与乔排主，道：“谁先来，出招吧。”众人无不吃惊：“她刚斗完一场以一敌二，听语气还要一场车轮战。”

    怪声人不紧不慢用香帕拭脸，脱下酱色外衣，脸粉白的出奇，里面那套锦服和县令、僧录司善事大不相同。怪声人容貌穿着言行举止，知情 人一下了然。念结讥笑道：“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也不知是何物？”怪声人正是一个太监。太监并不生气，道：“师太火气和剑术一样，高的很啊。”

    县令大人抢下坛来，摧眉折腰到了极限，行礼问安：“曹公公早，怎么也不通知下官一声，好去迎驾。”随着权势宦官能影响到官员升迁，地方官向太监行贿奉承是常有之事了。曹公公看向坛上的秦仲允，好久，拱了拱手。

    秦仲允屁股挪了挪，还是站起身来，也拱了拱手。他此时内心何等的苦闷羞辱，一个读书人竟向太监行礼了！

    秦仲允自上任闽西后在百姓中口碑颇佳，但开罪了任上的同僚，触及当地权贵的利益，四年来一直得不到升迁机会，老仆死后，秦仲允虽被平调到闽东，但却补了个专管三姑六婆的僧录执事。他刚才看到一个尼 姑上窜下跳，底下武林人物看得精彩绝伦，他却索然无味，觉得有志难伸。此时见到宫中内官，忽地想起一些官员巴结太监就能升迁，心中读书人的笃定竟动摇了。

    曹公公对迈步走向念结的乔排主道：“乔远景，天下自有名医良药，令郎不一定要求这《洗髓经》？本宫另有办法。”言下招揽之意甚显。

    众人知道怪声人原来是个太监，反倒不惊讶了，惊讶的是一个宫中太监把乔排主调查的这么清楚。清子想起初来南少林寺时见到忘尘与忘悲的打斗，心道：“看来南少林寺还是投靠了朝廷。方丈会不会没病，是被软 禁起来了？”

    乔远景脚步一停，全身颤抖，显然是激动、心动，但一想到当年被各地派驻的宦官欺压盘剥过的排工，他立刻冷冷讽道：“若真有名医良药能将身体补全，你为何不先一试，如今日法会主旨，尽全孝道？”

    群雄包括念结无不心中大声叫好，许多人哄然鼓掌大笑。原先防着念结的排教教众转而将仇视的目光看向曹公公。普通人对太监本来就有歧视，再加上明成祖后，太监专权扰民犯禁现象加剧，即使毫无瓜葛者也对太监厌恶至极。

    曹公公刚懂事时被后母偷偷卖掉，他成总管后父亲已去世，这是他心中最遗憾记恨之处，念结讽刺时，曹公公不以为然，乔远景的话却是又揭一遍伤疤，何等之痛。即便在宫里，王公大臣也很少当面讽刺掌权太监最忌讳之处，曹公公气得脸上充了血，他脸还是白的，嘴唇红了，白脸红唇黑眼，更加吓人。曹公公原是忘悲同族请来掌控全局的，照理说和乔远景唐九目的相同，但过往纠葛实在太多，合不到一块。

    县令大人悄悄退到一边，这里许多绿林豪客，县令虽谄媚，但也怕以武犯禁之徒，许多无头公案不就是这些人做的么。一时间，宽广的校场好像就只有曹公公孤零零的。

    这时，秦仲允忽然走下坛，站到曹公公身边，拱手向天作揖，高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以天下为公，曹公公服侍圣上，就是公为天下。正如这位乔排主所求法会主旨，忘悲大师出家是孝，孝道为国之根本，那么曹公公亦如出家人，也是精忠敬孝！”

    曹公公当真对秦仲允另眼相看。人的机缘就是这般巧妙，几句话就改变命运。在清子心中，包括在秦仲允自己心中，读书人的形象全然崩塌了。

    非议声四处响起，曹公公心下思忖：“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唯有尽快掌控全局！”当下提高音量，用让人寒栗的细声细语，对希施道：“希施大师不必多心，乔排主可不是追着你来要《洗髓经》的。”乔远景为《洗髓经》多次潜入北少林寺，伤了许多好手，泥人也有土性子，再好脾气的出家人也怀恨上心了。曹公公又对乔远景道：“据闻少林寺忘心大师有拆经续骨之能，这本事想必也出自《洗髓经》，只是传授外人一定要经过方丈首肯，可少林寺的方丈又在哪里，一定要将他选出来，是也不是？”

    乔远景依旧用藐视的眼神看着这个太监，对他说的话却不再反驳。

    曹公公又转向念结，道：“念结师太，林妃托我向您问好呢。”他先前说了那么多污秽言语，哪里是问好？念结心中一震：“念慈师妹与几名弟子都嫁入朝中，虽不怕他，可太监是近臣，最好告密暗中整人，实在后患无穷。”她自己不怕，却怕连累到师门，一时顾虑尤多，不敢立刻发难。曹公公见念结迟疑，心下了然。他也不想白费气力，纵使胜了念结，峨眉掌门念缘是好惹的么，当即顺了个台阶，道：“师太、唐公子，你们只不过想找到孩子的生父，何不等法会完结，由新方丈帮你们揪他出来呢。”他的语气倒像他是法会主持，由他来选新方丈一般。坛下众人见念结迟迟不动手，只道是她怕了，有人面现鄙夷之色：“还以为你多厉害，见到当官的还不一样是耗子见到猫。”

    曹公公看了忘悲一眼。忘悲犹豫片刻，向克己点了下头。克己会意，走入坛中，鼓足气郎声道：“家不能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方丈病重半年有余，寺中处理大小事务实在诸多不便。经方丈首肯，寺中掌座商议，今日要推选克字辈弟子中最服众、出类拔萃者接任住持。”

    法会是佛门中事，选方丈是江湖中事，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到场做个见证。新选方丈本是几个人蓄谋已久，此刻让旁人看来，倒是顺理成章、迫于形势不得不选。万事俱备，尽管已经内定，人们还是想看看将来统领福建武林第一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终于进入正题，人群一阵骚动后安静下来。

    便在此时，远处飘来一缕悠悠的叹气声，这叹气声显然是用内功催出，轻轻渺渺，却人人可闻。声音听起来很是舒服悦耳，勾起人的倾听欲，都想听听接下来她会说些什么，但听一阵曼 妙歌声悠渺而来。

    歌声淡远迷 离、绵渺空朦，唱得人心静澄明。僧人们听出所唱的正是坛下人手一册的《父母恩重难报经》，心中齐齐赞叹：“我们每天都念的经，居然可以谱成音律，还这般好听。”坛下群豪听说后，连不识字的都打开《父母恩重难报经》，要知客僧指出唱到了何处，想的是：“没想到南少林寺还请人现场歌颂，真是财大气粗的有心人。”“这古怪的字竟然能用来唱歌，这书真该好好翻翻。”众人伴着歌声，脑海中浮现的是兄宽弟忍、父慈子孝、举家合 欢的幸福场面，这是每个浪荡江湖人心底所期盼又得不到的，一时偌大一个法坛人人静听微笑，全都悠然向往。

    清子和唐九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清子忙把头移开，没见到唐九面上一红，都想到水塘那晚，这人就是丑尼 姑。这本《父母恩重难报经》，忘悲诚心诵读了何止万遍，此刻听着用歌声唱出的经文，又是泪流。

    庙坛屋脊之上，轻躯鹤立，窈窕背影，风鼓尼袍，尼袍宽松，却难掩盈盈细腰柳波臀。众人见她宛如仙子，乍然间自惭形秽，只亟盼她转过身来，好一睹仙子芳容。清子预料到众人看到丑尼 姑后的表情，在清子眼中，丑尼 姑不过是众人眼中的小丑而已，他突然觉得丑尼 姑很可怜：“她除了样子，样样堪称绝佳，可惜没有钟无盐、诸葛亮老婆那样的好命。唐九他爹也是看相不看才的。”

    果然，众人看到丑尼 姑面目后，表情与那日饭馆里如出一辙。有千百人一齐低“唉”了一声长息，有人甚至唏嘘出声：“大多数女子后面看都是美的，真跑到前头偷眼一看，十之有九又吓得人躲到后面去了。”

    只有那日夺婴现场的几个人莫不吃惊，丑尼 姑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不正是当日被蒙面人夺走的男婴么？她唱歌，好像只是为了哄婴儿入睡。